,压得极低,好像站在楼顶就能扯一片下来。云中闪电乱挥,这儿一道,那儿一道。电光不时舔上竹楼的屋顶,或者试图撕破房屋上空的朱砂网,煞是怕人。于是明月干脆搬了椅子到院子中央,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用威胁的目光冷冷看着天上乌云。偶尔身影消失,回来时身上便散发着血腥味。
有惊无险,熬过一天又一天。眼看快到十月临盆,明月趁天上妖怪少的时候拜访了县里最有名的接生婆。亮出自己的妖怪身份,又摆出五十两黄金,五袋大米,一袋盐。接生婆双眼一亮,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能护梦小婉母子平安,住进院子随时待命。
在明月的精心守护下,总算到了梦小婉临盆的日子。屋外电光一闪又一闪,惊雷一个赶着一个,把大地震得簌簌发抖。接生婆壮着胆子,手忙脚乱替梦小婉接生。
明月站在院子中央,捏着拳头,抬头看着天上不断闪过的锯齿形的电光,目光冷冽。
忽然,接生婆大叫着,脸色煞白从屋里冲了出来。埋头就往院门冲,被明月一把揪住肩膀:“婆婆,你上哪去?”
接生婆浑身哆嗦,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苦苦哀求:“妖怪大王饶命,饶命。替妖怪接生,我实在做不来啊……”
明月拎着接生婆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拎起:“你说什么?先前不是已应下?”
“大王……我胆子小……先前看到黄金起贪恋……如今我的手不听使唤啊……”一汪黄色的液体在接生婆脚下蔓延开,她鼻涕眼泪横流,“我的手真的不听使唤啊大王……”
闻见屋内传来的淡淡血腥味,明月眸光一沉,问:“附近谁还会接生?”
“邻县的王小手……”
“我去去就回,无论谁来,千万别开门,不然我吃了你!”
接生婆婆连连点头,见眼前的明月化成一团旋风瞬间不见踪影,她一下子瘫软在地,不停地念佛。
风越刮越急,吹风铃和朱砂网一同在风中扭曲挣扎,吓得接生婆三魂不见五魄。直怪自己不该看到黄金就头脑发热,答应替妖怪办事。临上阵时连孩子的头还没看见,倒被雷声吓怯了,脚软手抖什么都做不成,赚不到黄澄澄的黄金。只希望邻县的接生婆胆子能大些,顺利办完这件差事。到时自己再说点好话,说不定妖怪大爷能将五十两黄金当成赏钱打发给自己……
正想得入神,凌冽疾风中传来了明月的敲门声:“小婉,快开门,我回来了。”
“谢天谢地,可算盼到了,妖怪就是快……”接生婆顾不得身上污秽,欢天喜地跑去开门。
羊水已破,小腹的阵痛越来越烈,疼得梦小婉迷迷糊糊,刚才看接生婆跑出去,她拉不住叫不住,只能干着急,现在只能眼巴巴盼新的接生婆来。
听到明月敲门的声音,又听接生婆跑去开门。梦小婉一个激灵,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急忙翘起身体,大喊出声:“不要开门!”
明月不会叫她“小婉”,只会叫她“浑家”。
可接生婆没回答。
窗户猛地被风吹开,狂风一下子灌满了屋子。
感觉到异样,梦小婉慢慢地扭头,看见床边站着一个男子。模样很妩媚,皮肤白得就好像通体没有一丝血液似的,白瓷一般。身上偏偏裹了件鲜红的纱衣,火一样妖娆。一双手悠闲地交叉在一起,十个尖尖的指甲闪着亮晶晶的银光,更像一双爪子。
刀子一样的风把梦小婉凌迟得十分清醒,她明白眼前的男子不是人,是妖。既然人家敢来,求情就没有用,她徒劳地抓起了床边的剪刀。
男子朝她笑笑,说:“当妈的受天罚,当爹的没生魂,娃真可怜。”
红纱衣袖轻扬。
骤然间一股剧痛从梦小婉小腹直窜了出来,彷佛有一只手在她身体里抓了一把。疼得她太阳穴仿佛一下子要破裂了,喉咙中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然后她看见男子血淋淋的手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婴孩。浑身通红,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是她的孩子。
她看到男子看着她的孩子得意地笑:“大妖们拼命半年,倒叫我捡个大大的便宜,蟒王一半的妖力啊。有了你可省去我几千年苦修,直登大妖之列。小魔星,是直接吃了你还是把你炼成丹呢?”
绝望和心痛几乎让梦小婉昏厥过去。她挣扎着,挥舞剪刀朝男子身上狠狠一扎,却扑了个虚空,从床上摔到地上。一抬头男子不见了,屋里只剩下凌厉的风。
她想哭。
可眼泪根本流不出来,因为她身上的水分都化成了温热的液体,争先恐后从破裂的小腹中涌出。眩晕感不断袭来,梦小婉明白自己活不成了。可她担心孩子,也舍不得明月。脑海里想着就算明月将她埋在竹楼边,天天守在坟前,也是隔了层棺木的。
舍不得啊舍不得,她舍不得死。
伸出手指,沾着鲜血,用尽最后的力气写下几个字。
“救孩子……吃了我……”
吃了她,她就能永远呆在明月身边,永远和明月在一起……
……
明家竹楼前来了两个少年,两人俱是书僮打扮。一个一头白发,眉清目秀,脸上挂着轻佻的笑。一个面无表情,那张脸生的十分美丽,若不是长着男子身形,便同少女无异。
两人在一片狼藉的竹楼面前呆站了一阵,踏过地上被雨水搅得一团糟的朱砂网,一前一后进了屋。屋里没有一点声音,桌椅板凳摆得整整齐齐。
两人在外面屋里寻了一阵,推开了卧室门。
只见明月盘腿坐在床上,扭头看着窗外发呆。显着妖身,银发蓝眸,眉心一点菱形朱砂,身上却穿着凡人做的黑锦短衫。怀里抱着两叠衣裳,下面那叠是一套女子的衣裳。上面那叠是几件婴儿的小衣,还有一顶可爱的小虎头。
白发年轻人抱着双臂,冷冷一笑:“妖尸好大胆,偷了我家主上的人藏在这,叫我们好找。如今尝过这报应的滋味,不好受吧?听说你已与十三妖王及各路小妖轮番大战半年,再与你动手胜之不武。只是掐指一算主母已逝去,我家主上命我们找到主母遗骨带回去,今后与他合葬,把我家主母的遗骨交出来。”
明月仍呆呆看着窗外,侧脸安静得好似一尊雕像。
一阵轻风出来,卷着几片枯叶从窗户飘进屋子,沾到他银白的头发上,又顺着光滑的发丝缓缓滑落。
“既不听劝……”等了半天,白发少年眼中微露不耐。袖口一甩,手腕边露出了两个金色的铃铛。
“仙奴,”看着窗外发呆的人终于出声,声音嘶哑无力,却一字一句,十分清晰,“我现在只剩半分妖力,也许不是你们对手。不过你们若想,把我的浑家抢走。”转头看着他们,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只能把我烧化,再把我和我浑家的灰分开。”
“妖尸,”白发少年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把我家主母,吃,吃了?!”
“这里没有你家主母。我的浑家不喜欢,生人入我家门。”明月兀地敛笑,蓝眸中寒光一闪,“滚!”
话音刚落,屋内轰的一声炸响,震得人耳朵发麻。刹那间房屋晃动,土星飞溅。见势不妙两个少年急忙纵身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转身看时,灰尘弥漫天空,大地开裂,竹楼的屋顶在晃动中缓缓往下沉……
不知过了多久,灰尘渐渐散尽,原先是竹楼的地方变成了一片乱石散土。只剩一把断裂的琴斜插在泥土中央,琴身糊满泥土,脏兮兮的。
看着这堆乱土,白发少年微微皱眉:“逃到地底就行么?待我引来湖水,逼他出来。”
那个一直没出声的少年,突然道:“阿青,算了。”然后转身离开。
白发少年冷眼瞥向他:“主上的命令你不听?莫不是眷念蟒蛇旧主之情?”
那个少年没回头,语调怪异,四字一组:“主上主母,世世受罚,不缺一世。今世主母,蟒蛇之妻。夺人妻子,平添孽债,有违人伦。”
闻言,白发少年踌躇片刻,亦转身离开。
身后,一阵山风吹来,吹开了琴身上的浮土,上面依稀可辨几个字:
……玫瑰……夫郎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