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姥姥扶回屋里,田果就带上粮票和钱去副食品店买切面去了。
八十年代,一张“大团结”的地位相当于三十年后的1000块钱甚至更多,田果那天去副食店,花2毛钱就能买两个大咸菜疙瘩回家,想想十元钱得是多大一笔巨款。
那时候每人兜里装得都是分分毛毛跟粮票,一两块也算大票,丢一张能失眠好几天。
田果家穷,没有顶梁柱,典型的孤儿寡母,算是街道重点扶贫对象,去年由上极批准,将粮票从每人一月20斤提升到一月每人24斤,顺便还给田果找了工作。虽然还处在学徒阶段,但那个岁月只要进了单位,除非你自己特别“作”或者犯了滔天大罪,不然不会失业。
但田果心里清楚,国企职工的灾难,所谓的下岗潮十年后就要来临了。
这么想着,心不禁揪起来。
田果出门时,姥姥又把她叫回去,然后递给她一个白色塑料袋,并万分嘱咐:“用完了再给我,我得留着。”
1985年时,塑料袋还算稀有品,平日里买东西都是拿纸包,买肉买鸡蛋买油饼都是用吸油又结实的牛皮纸包,买菜则是用包装带子做成的菜篮子,结实又耐用。
田果家有三个塑料袋,都是去秀水淘衣服时,商户老板赠送的。拿回家后也没当回事,却被姥姥当成宝贝收在抽屉里,买完东西用水涮涮,下次不管买什么还能接着用。
仔细想想,那会儿的生活真环保,科技发达也不见得全是好事。
田果把塑料袋塞进篮子里,跟农村小媳妇似的挎在胳膊上刚跨出院门,就看到钮焕然推着一辆自行车从院门口走过。一件《追捕》里杜秋似的灰白色风衣穿在身上,衣领竖起,埋进半张脸,瞥头看向田果时,眼神刚毅十足。
其实钮焕然长得不是很硬汉,他今年25岁,看着却比实际年龄小。个子挺高,大概有一米八三八四的样子,身材不胖不瘦,看起来非常结实,皮肤黑,像运动员,却长大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
仔细看着不像冷面的高仓健,倒有点像《血凝》里的三浦友和。
面容乖乖的,但眼神很犀利。
看你一眼,真像有滚烫的钢水泼出来。
其实钮焕然小时候练过武生,四岁学艺,十岁就能登台表演武生里的大戏《三岔口》,一身腱子肉。但变声期时因为倒仓嗓子坏了,弄得唱不了京剧。没办法,家里只得托关系让他上了一所高中,毕业后安排进了钢铁厂。
炼钢属于重体力劳动,挣得比一般工人多,每月粮票30斤,油票1斤,过年过节时会更多。
田果想起杨晓红说嫁给钮焕然就是福晋了。其实福晋算个啥?不过一个虚头巴脑的头衔而已,钮焕然身上最吸引人的是代表白米白面能吃饱肚子的粮票好吗。
这哪里是人,简直是一台行走的粮油汽车啊。
粮食,等等我......
如果田果没记错,粮票这一特殊产品大概要用到九十年代初才会取消。
现在刚1985年,就算是1995年取消,还要用个十年。所以......
“米田果,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
就在田果思索怎么才能像钮焕然一样挣到更多的粮票时,对方却忽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这时田果才发现自己已经离钮焕然很近了,如果没有自行车挡着,估计能靠到他身上去。
呵呵,差点倒贴。
“没什么。”田果摇摇头,看看钮焕然手中那辆崭新的黑“飞鸽”一眼,随口问:“去哪儿?上班吗?”
那时钢铁厂属于三班倒,工人需要值夜班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很辛苦的。
她的客气与熟络让钮焕然明显愣了一下,眼睛看着她,仿佛第一天认识似的,隔了几秒才说:“今天休息,我去副食店买点东西。”看看田果手里的篮子,“你也去?”
“嗯,姥姥想吃面条了。”
“炸酱面?”
“对。”
“买多少?”
“一斤吧。”
“菜码呢,吃什么?”
他问得很细,如唠家常,田果颇为意外,但还是如实相告:“还能吃什么,现在也没啥好菜,就切点白菜和水萝卜丝儿。”
钮焕然笑一下:“萝卜不错,爽口。”说完,骑上自行车,脚在蹬子上虚踩几下,脚蹬子“呼呼”飞速转起来,他看了田果一眼,沉声说了句“先走了。”
“嗯,慢走。”
慢走?钮焕然蹬着自行车慢慢悠悠往前行,总觉得这话不像是能从田果嘴里说出来的。
她咋变客气了?
从前的她此时不应该说一句“慢点骑,小心摔跟头把蛋摔碎了”?
别人说田果从局子里出来变老实了他还不信,如今还真有点信了。
呵,钮焕然笑着摇摇头,往前使劲蹬了几步车。
等钮焕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胡同拐弯处,田果才想起自己还没为今天下午的事跟他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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