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四兄弟的一撕?”桃干仙道:“将乌龟的身子撕成四块,那是容
易,可是它那张硬壳呢?你怎么能抓住乌龟的四肢,连它硬壳也撕成四块?倘若不撕硬壳
,那就成为五块,不是四块。”桃花仙道:“硬壳是一张,不是一块,你说五块,那就错
了。”桃枝仙道:“乌龟壳背上共有十三块格子,说四块是错,说五块也错。”桃干仙道
:“我说的是撕成五块,又不是说乌龟背上的格子共有五块。你怎地如此缠夹不清?”桃
根仙道:“你只将乌龟的身子撕成四块,却没撕及乌龟的硬壳,只能说‘撕成四块,再加
一张撕不开的硬壳’,所以你说‘撕成五块’云云,大有语病。不但大有语病,而且根本
错了。”桃叶仙道:“大哥,你这可又不对了。大有语病,就不是根本错了。根本错了,
就不是大有语病。这两者截然不同,岂可混为一谈?”令狐冲听他们喋喋不休的争辩,若
不是自己生死悬于一线,当真要大笑一场,这些人言行可笑已极,自己却越听越是烦恼。
但转念一想,这一下居然与这六个天地间从所未有的怪人相遇,也算是难得之奇,造化弄
人,竟有这等滑稽之作,而自己躬逢其盛,人生于世,也不算枉了,真当浮一大白。言念
及此,不禁豪兴大发,叫道:“我……我要喝酒!”桃谷六仙一听,立时脸现喜色,都道
:“好极,好极!他要喝酒,那就死不了。”令狐冲呻吟道:“死得了也……也好……死
……死不了也好。总之先……先喝……喝个痛快再说。”
桃枝仙道:“是,是!我去打酒来。”过不多时,便提了一大壶进房。令狐冲闻到酒
香,精神大振,道:“你喂我喝。”桃枝仙将酒壶嘴插在他口中,慢慢将酒倒入。令狐冲
将一壶酒喝得干干净净,脑子更加机灵了,说道:“我师父……平时常说:天下……大英
雄,最厉害的是桃……桃……桃……”桃谷六仙心痒难搔,齐问:“天下大英雄最厉害的
是桃甚么?”令狐冲道:“是……是桃……桃……桃……”六仙齐声道:“桃谷六仙!”
令狐冲道:“正是。我师父又说,他恨不得和桃谷六仙一同喝几杯酒,交个朋友,再请他
六位……六位大……大……”桃谷六仙齐声道:“六位大英雄!”令狐冲道:“是啊,再
请他六位大英雄在众弟子之前大献身手,施展……施展绝技……”桃谷六仙你一言,我一
语:“那便如何?”“你师父怎知我们本事高强?”“华山派掌门是个大大的好人哪,咱
们可不能动华山的一草一木。”“那个自然,谁要动了华山的一草一木,决计不能和他甘
休。”“我们很愿意跟你师父交个朋友,这就上华山去罢!”令狐冲当即接口:“对,这
就上华山去罢!”桃谷六仙立即抬起令狐冲动身。走了半天,桃根仙突然叫道:“啊哟,
不对!小尼姑要咱们带这小子去见她,怎么带他去华山?不带这小子去见小尼姑,咱们岂
不是又……又……又那个赢了一场?连赢两场,不大好意思罢?”桃干仙道:“这一次大
哥说对了,咱们还是带他去见了小尼姑,再上华山,免得又多赢一场。”六人转过身来,
又向南行。令狐冲大急,问道:“小尼姑要见的是活人呢,还是死人?”桃根仙道:“当
然要见活小子,不要见死小子。”令狐冲道:“你们不送我上华山,我立即自绝经脉,再
也不活了。”桃实仙喜道:“好啊,自绝经脉的高深内功如何练法,正要请教。”桃干仙
道:“你一练成这功夫,自己登时就死了,那有甚么练头?”令狐冲气喘吁吁的道:“那
也是有用的,若是为人……为人胁迫,生不如死,苦恼不堪,还不如自绝经脉来得……来
得痛快。”桃谷六仙一齐脸色大变,道:“小尼姑要见你,决无恶意。咱们也不是胁迫于
你。”令狐冲叹道:“六位虽是一片好心,但我不禀明师父,得到他老人家的允可,那是
宁死也不从命。再说,我师父、师娘一直想见见六位……六位……当世……当世……无敌
的……大……大……大……”桃谷六仙齐声道:“大英雄!”令狐冲点了点头。
桃根仙道:“好!咱们送你回华山一趟便是。”几个时辰之后,一行七人又上了华山
。
华山弟子见到七人,飞奔回去报知岳不群。岳氏夫妇听说这六个怪人掳了令狐冲后去
而复回,不禁一惊,当即率领群弟子迎了出来。桃谷六仙来得好快,岳氏夫妇刚出正气堂
,便见这六人已从青石路上走来。其中二人抬着一个担架,令狐冲躺在担架上。岳夫人忙
抢过去察看,只见令狐冲双颊深陷,脸色蜡黄,伸手一搭他脉搏,更觉脉象散乱,性命便
在呼吸之间,惊叫:“冲儿,冲儿!”令狐冲睁开眼来,低声道:“师……师……师娘!
”岳夫人眼泪盈眶,道:“冲儿,师娘与你报仇。”刷的一声,长剑出鞘,便欲向抬着担
架的桃花仙刺去。岳不群叫道:“且慢。”拱手向桃谷六仙说道:“六位大驾光临华山,
不曾远迎,还乞恕罪。不知六位尊姓大名,是何门派。”桃谷六仙一听,登时大为气恼,
又是大为失望。他们听了令狐冲的言语,只道岳不群真的对他六兄弟十分仰慕,哪知他一
出口便询问姓名,显然对桃谷六仙一无所知。桃根仙道:“听说你对我们六兄弟十分钦仰
,难道并无其事?如此孤陋寡闻,太也岂有此理。”桃干仙道:“你曾说天下大英雄中,
最厉害的便是桃谷六仙。啊哈,是了!定是你久仰桃谷六仙大名,如雷贯耳,却不知我们
便是桃谷六仙,倒也怪不得。”桃枝仙道:“二哥,他说恨不得和桃谷六仙一同喝几杯酒
,交个朋友。此刻咱六兄弟上得山来,他却既不显得欢天喜地,又不像想请咱们喝酒,原
来是徒闻六仙之名,却不识六仙之面。哈哈!好笑啊好笑。”岳不群只听得莫名其妙,冷
冷的道:“各位自称桃谷六仙,岳某凡夫俗子,没敢和六位仙人结交。”
桃谷六仙登时脸现喜色。桃枝仙道:“那也无所谓。我们六仙和你徒弟是朋友,和你
交个朋友那也不妨。”桃实仙道:“你武功虽然低微,我们也不会看不起你,你放心好啦
。”桃花仙道:“你武艺上有甚么不明白的,尽管问好了,我们自会点拨于你。”岳不群
淡淡一笑,说道:“这个多谢了。”桃干仙道:“多谢是不必的。我们桃谷六仙既然当你
是朋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桃实仙道:“我这就施展几手,让你们华山派上
下,大家一齐大开眼界如何?”岳夫人自不知这六人天真烂漫,不明世务,这些话纯是一
片好意,但听他们言语放肆,早就愤怒之极,这时再也忍耐不住,长剑一起,剑尖指向桃
实仙胸口,叱道:“好,我来领教你兵刃上的功夫。”桃实仙笑道:“桃谷六仙跟人动手
,极少使用兵刃,你既说仰慕我们的武功,此节如何不知?”岳夫人只道他这句话又是辱
人之言,道:“我便是不知!”长剑陡地刺出。这一剑出手既快,剑上气势亦是凌厉无比
。桃实仙对她没半分敌意,全没料到她说刺便刺,剑尖在瞬息之间已刺到了他胸口,他如
要抵御,以他武功,原也来得及,只是他胆子实在太小,霎时间目瞪口呆,只吓得动弹不
得,噗的一声,长剑透胸而入。桃枝仙急抢而上,一掌击在岳夫人肩头。岳夫人身子一晃
,退后两步,脱手松剑,那长剑插在桃实仙胸中,兀自摇晃。桃根仙等五人齐声大呼。桃
枝仙抱起桃实仙,急忙退开。余下四仙倏地抢上,迅速无伦的抓住了岳夫人双手双足,提
了起来。岳不群知道这四人跟着便是往四下一分,将岳夫人的身子撕成四块,饶是他临事
镇定,当此情景之下,长剑向桃根仙和桃叶仙分刺之时,手腕竟也发颤。
令狐冲身在担架,眼见师娘处境凶险无比,急跃而起,大叫:“不得伤我师娘,否则
我便自绝经脉。”这两句话一叫出,口中鲜血狂喷,立时晕去。
桃根仙避开了岳不群的一剑,叫道:“小子要自绝经脉,这可使不得,饶了婆娘!”
四仙放下岳夫人,牵挂着桃实仙的性命,追赶桃枝仙和桃实仙而去。
岳不群和岳灵珊同时赶到岳夫人身边,待要伸手相扶,岳夫人已一跃而起,惊怒交集
之下,脸上更没半点血色,身子不住发颤。岳不群低声道:“师妹不须恼怒,咱们定当报
仇。这六人大是劲敌,幸好你已杀了其中一人。”
岳夫人想起当日成不忧被这桃谷六仙分尸的情景,一颗心反而跳得更加厉害了,颤声
道:“这……这……这……”身子发抖,竟尔再也说不出话来。
岳不群知道妻子受惊着实不小,对女儿道:“珊儿,你陪妈妈进房去休息休息。”再
去看令狐冲时,只见他脸上胸前全是鲜血,呼吸低微,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眼见难活了
。岳不群伸手按住他后心灵台穴,欲以深厚内力为他续命,甫一运气,突觉他体内几股诡
奇之极的内力反击出来,险些将自己手掌震开,不禁大为骇异,随又发觉,这几股古怪内
力在令狐冲体内竟也自行互相撞击,冲突不休。再伸掌按到令狐冲胸口的膻中穴上,掌心
又是剧烈的一震,竟带得胸口也隐隐生疼,这一下岳不群惊骇更甚,但觉令狐冲体内这几
股真气逆冲斜行,显是旁门中十分高明的内功。每一股真气虽较自己的紫霞神功略逊,但
只须两股合而为一,或是分进而击,自己便抵挡不住,再仔细辨认,察觉他体内真气共分
六道,每一道都甚是怪诞。岳不群不敢多按,撤掌寻思:“这真气共分六道,自是那六个
怪人注入冲儿体内的了。这六怪用心险恶,竟将各人内力分注六道经脉,要冲儿吃尽苦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皱眉摇了摇头,命高根明和陆大有将令狐冲抬入内室,自去探
视妻子。岳夫人受惊不小,坐在床沿握住女儿之手,兀自脸色惨白,怔忡不安,一见岳不
群,便问:“冲儿怎样?伤势有碍吗?”岳不群将他体内有六道旁门真气互斗的情形说了
。岳夫人道:“须得将这六道旁门真气一一化去才是,只不知还来得及吗?”岳不群抬头
沉吟,过了良久,道:“师妹,你说这六怪如此折磨冲儿,是甚么用意?”
岳夫人道:“想是他们要冲儿屈膝认输,又或是逼问我派的甚么机密。冲儿当然宁死
不屈,这六个丑八怪便以酷刑相加。”岳不群点头道:“照说该是如此。可是我派并没甚
么机密,这六怪和咱夫妇并不相识,并无仇怨。他们擒了冲儿而去,又再回来,那为了甚
么?”岳夫人道:“只怕是……”随即觉得自己的想法难以自圆其说,摇头道:“不对的
。”夫妇俩相视不语,各自皱起眉头思索。
岳灵珊插嘴道:“我派虽没隐秘,但华山武功,天下知名。这六个怪人擒住了大师哥
,或许是逼问我派气功和剑法的精要。”岳不群道:“此节我也曾想过,但冲儿内力修为
,并不高明,这六怪内功甚深,一试便知。至于外功,六怪武功的路子和华山剑法没丝毫
共通之处,更不会由此而大费周章的来加逼问。再说,若要逼问,就该远离华山,慢慢施
刑相迫,为甚么又带他回山?”岳夫人听他语气越来越是肯定,和他多年夫妇,知他已解
开疑团,便问:“那到底是甚么缘故?”岳不群脸色郑重,缓缓的道:“借冲儿之伤,耗
我内力。”岳夫人跳起身来,说道:“不错!你为了要救冲儿之命,势必以内力替他化去
这六道真气,待得大功将成之际,这六个丑八怪突然现身,以逸待劳,便能制咱们的死命
。”顿了一顿,又道:“幸好现在只剩五怪了。师哥,适才他们明明已将我擒住,何以听
得冲儿一喝,便又放了我?”想到先前的险事,兀自心有余悸,不由得语音发颤。
岳不群道:“我便是由这件事而想到的。你杀了他们一人,那是何等的深仇大恨?但
他们竟怕冲儿自绝经脉,便即放你。你想,若不是其中含有重大图谋,这六怪又何爱于冲
儿的一条性命?”岳夫人喃喃的道:“阴险之极!毒辣之极!”寻思:“这四个怪物撕裂
成不忧,下手之狠,武林中罕见罕闻,这两天想起来便心中怦怦乱跳。他们这么一扰,封
不平要夺掌门之位的事是搁下了,随同陆柏等扫兴下山,这六怪倒为华山派暂时挡去了一
桩麻烦,哪想到他们又上华山来生事挑衅。师哥所料,必是如此。”说道:“你不能以内
力给冲儿疗伤。我内力虽远不如你,但盼能暂且助他保住性命。”说着便走向房门。岳不
群叫道:“师妹!”岳夫人回过头来。岳不群摇头道:“不行的,没用。这六怪的旁门真
气甚是了得。”岳夫人道:“只有你的紫霞功才能消解,是不是?那怎么办?”岳不群道
:“眼下只有见一步,行一步,先给冲儿吊住一口气再说,那也不用耗费多少内力。”三
人走进令狐冲躺卧的房中。岳夫人见他气若游丝,忍不住掉下眼泪来,伸手欲去搭他脉搏
。岳不群伸出手去,握住了岳夫人的手掌,摇了摇头,再放了她手,以双掌抵住令狐冲双
掌的掌心,将内力缓缓送将过去。内力与令狐冲体内的真气一碰,岳不群全身一震,脸上
紫气大盛,退开了一步。令狐冲忽然开口说话:“林……林师弟呢?”岳灵珊奇道:“你
找小林子干么?”令狐冲双目仍然紧闭,道:“他父亲……临死之时,有句话要我转……
转告他。我……我一直没时间跟他说……我是不成的了,快……快找他来。”岳灵珊眼中
泪水滚来滚去,掩面奔出。华山派群弟子都守在门外。林平之一听岳灵珊传言,当即进房
走到令狐冲榻前,说道:“大师哥,你保重身子。”令狐冲道:“是……是林师弟么?”
林平之道:“正是小弟。”令狐冲道:“令……令尊逝世之时,我在他……他身边,要我
跟……跟你说……说……”说别这里,声息渐微。各人屏住呼吸,房中更无半点声音。过
了好一会,令狐冲缓过一口气来,说道:“他说向阳……向阳巷……老宅……老宅中的物
事,要……要你好好照看。不过……不过千万不可翻……翻看,否则……否则祸患无穷…
…”
林平之奇道:“向阳巷老宅?那边早就没人住了,没甚么要紧物事的。爹叫我不可翻
看甚么东西?”
令狐冲道:“我不知道。你爹爹……就是这么两句话……这么两句话……要我转告你
,别的话没有了……他们就……就死了……”声音又低了下去。
四人等了半晌,令狐冲始终不再说话。岳不群叹了口气,向林平之和岳灵珊道:“你
们陪着大师哥,他伤势倘若有变,立即来跟我说。”林岳二人答应了。
岳不群夫妇回入自己房中,想起令狐冲伤势难治,都是心下黯然。过了一会,岳夫人
两道泪水,从脸颊上缓缓流下。岳不群道:“你不用难过。冲儿之仇,咱们非报不可。”
岳夫人道:“这六怪既伏下了这条毒计,定然去而复来,咱们若和他们硬拚,虽然未必便
输,但如有个闪失……”岳不群摇头道:“‘未必便输’四字,谈何容易?以我夫妇敌他
三人,不过打个平手,敌他四人,多半要输。他五人齐上……”说着缓缓摇头。岳夫人本
来也知自己夫妇并非这五怪的敌手,但知道丈夫近年来练成紫霞神功后功力大进,总还存
着个侥幸之心,这时听他如此说,登时大为焦急,道:“那……那怎么办?难道咱们便束
手待毙不成?”岳不群道:“你可别丧气,大丈夫能屈能伸,胜负之数,并非决于一时,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岳夫人道:“你说咱们逃走?”
岳不群道:“不是逃走,是暂时避上一避。敌众我寡,咱夫妇只有二人,如何敌得过
他们五人联手?何况你已杀了一怪,咱们其实已经大占上风,暂且避开,并不堕了华山派
的威名。再说,只要咱们谁也不说,外人也未必知道此事。”岳夫人哽咽道:“我虽杀了
一怪,但冲儿性命难保,也只……也只扯了个直。冲儿……冲儿……”顿了一顿,说道:
“就依你的话,咱们带了冲儿一同走,慢慢设法替他治伤。”岳不群沉吟不语。岳夫人急
道:“你说不能带了冲儿一齐走?”岳不群道:“冲儿伤势极重,带了他兼程急行,不到
半个时辰便送了他性命。”岳夫人道:“那……那怎么办?当真没法子救他性命了么?”
岳不群叹道:“唉,那日我已决意传他紫霞神功,岂知他竟会胡思乱想,误入剑宗的魔道
。当时他如习了这部秘笈,就算只练得一二页,此刻也已能自行调气疗伤,不致为这六道
旁门真气所困了。”
岳夫人立即站起,道:“事不宜迟,你立即去将紫霞神功传他,就算他在重伤之下,
无法全然领悟,总也胜于不练。要不然,将《紫霞秘笈》留给他,让他照书修习。”岳不
群拉住她手,柔声道:“师妹,我爱惜冲儿,和你毫无分别。可是你想,他此刻伤得这般
厉害,又怎能听我口授口诀和练功的法门?我如将《紫霞秘笈》交了给他,让他神智稍清
时照书自练,这五个怪物转眼便找上山来,冲儿无力自卫,咱华山派这部镇山之宝的内功
秘笈,岂不是一转手便落入五怪手中?这些旁门左道之徒,得了我派的正宗内功心法,如
虎添翼,为祸天下,再也不可复制,我岳不群可真成为千古罪人了。”岳夫人心想丈夫之
言甚是有理,不禁怔怔的又流下泪来。岳不群道:“这五个怪物行事飘忽,人所难测,事
不宜迟,咱们立即动身。”岳夫人道:“咱们难道将冲儿留在这里,任由这五个怪人折磨
?我留下保护他。”此言一出,立即知道那是一时冲动的寻常妇人之见,与自己“华山女
侠”的身份殊不相称,自己留下,徒然多送一人性命,又怎保护得了令狐冲?何况自己倘
若留下,丈夫与女儿又怎肯自行下山?又是着急,又是伤心,不禁泪如泉涌。岳不群摇了
摇头,长叹一声,翻开枕头,取出一只扁扁的铁盒,打开铁盒盖,取出一本锦面册子,将
册子往怀中一端,推门而出。只见岳灵珊便就在门外,说道:“爹爹,大师哥似乎……似
乎不成了。”岳不群惊道:“怎么?”岳灵珊道:“他口中胡言乱语,神智越来越不清了
。”岳不群问道:“他胡言乱语些甚么?”岳灵珊脸上一红,说道:“我也不明白他胡言
乱语些甚么?”原来令狐冲体内受桃谷六仙六道真气的交攻煎逼,迷迷糊糊中见岳灵珊站
在眼前,冲口而出的便道:“小师妹,我……我想得你好苦!你是不是爱上了林师弟,再
也不理我了?”岳灵珊万不料他竟会当着林平之的面问出这句话来,不由得双颊飞红,忸
怩之极,只听令狐冲又道:“小师妹,我和你自幼一块儿长大,一同游玩,一同练剑,我
……我实在不知甚么地方得罪了你,你恼了我,要打我骂我,便是……便是用剑在我身上
刺几个窟窿,我也没半句怨言。只是你对我别这么冷淡,不理睬我……”这一番话,几个
月来在他心中不知已翻来复去的想了多少遍,若在神智清醒之时,纵然只和岳灵珊一人独
处,也决计不敢说出口来。此时全无自制之力,尽数吐露了心底言语。林平之甚是尴尬,
低声道:“我出去一会儿。”岳灵珊道:“不,不!你在这里瞧着大师哥。”夺门而出,
奔到父母房外,正听到父母谈论以“紫霞神功”疗伤之事,不敢冲进去打断了父母话头,
便候在门外。
岳不群道:“你传我号令,大家在正气堂上聚集。”岳灵珊应道:“是,大师哥呢?
谁照料他?”岳不群道:“你叫大有照料。”岳灵珊应了,即去传令。
片刻之间,华山群弟子都已在正气掌上按序站立。岳不群在居中的交椅上坐下,岳夫
人坐在侧位。岳不群一瞥之间,见群弟子除令狐冲、陆大有二人外,均已到齐,便道:“
我派上代前辈之中,有些人练功时误入歧途,一味勤练剑法,忽略了气功。殊不知天下上
乘武功,无不以气功为根基,倘若气功练不到家,剑法再精,终究不能登峰造极。可叹这
些前辈们执迷不悟,自行其是,居然自成一宗,称为华山剑宗,而指我正宗功夫为华山气
宗。气宗和剑宗之争,迁延数十年,大大阻挠了我派的发扬光大,实堪浩叹。”他说到这
里,长长叹了口气。
岳夫人心道:“那五个怪人转眼便到,你却还在这里慢条斯理的述说旧事。”向丈夫
横了一眼,却不敢插嘴,顺眼又向厅上“正气堂”三字匾额瞧了一眼,心想:“我当年初
入华山派练剑,这堂上的匾额是‘剑气冲霄’四个大字。现下改作了‘正气堂’,原来那
块匾可不知给丢到哪里去了。唉,那时我还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如今……如今……”岳
不群道:“但正邪是非,最终必然分明。二十五年前,剑宗一败涂地,退出了华山一派,
由为师执掌门户,直至今日。不料前数日竟有本派的弃徒封不平、成不忧等人,不知使了
甚么手段,竟骗信了五岳剑派的盟主左盟主,手持令旗,来夺华山掌门之位。为师接任我
派掌门多年,俗务纷纭,五派聚会,更是口舌甚多,早想退位让贤,以便静下心来,精研
我派上乘气功心法,有人肯代我之劳,原是求之不得之事。”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高根
明道:“师父,剑宗封不平这些弃徒,早都已入了魔道,跟魔教教徒不相上下。他们便要
再入我门,也是万万不许,怎能任由他们痴心妄想的来接掌本派门户?”劳德诺、梁发、
施戴子等都道:“决不容这些大胆狂徒的阴谋得逞。”岳不群见众弟子群情激昂,微微一
笑,道:“我自己做不做掌门,实是小事一件。只是剑宗的左道之士倘若统率了我派,华
山一派数百年来博大精纯的武学毁于一旦,咱们死后,有何面目去见本派的列代先辈?而
华山派的名头,从此也将在江湖上为人所不齿了。”
劳德诺等齐道:“是啊,是啊!那怎么成?”岳不群道:“单是封不平等这几个剑宗
弃徒,那也殊不足虑,但他们既请到了五岳剑派的令旗,又勾结了嵩山、泰山、衡山各派
的人物,倒也不可小觑了。因此上……”他目光向众弟子一扫,说道:“咱们即日动身,
上嵩山去见左盟主,和他评一评这个道理。”众弟子都是一凛。嵩山派乃五岳剑派之首,
嵩山掌门左冷禅更是当今武林中了不起的人物,武功固然出神入化,为人尤富机智,机变
百出,江湖上一提到“左盟主”三字,无不惕然。武林中说到评理,可并非单是“评”一
“评”就算了事,一言不合,往往继之以动武。众弟子均想:“师父武功虽高,未必是左
盟主的对手,何况嵩山派左盟主的师弟共有十余人之多,武林中号称‘嵩山十三太保”,
大嵩阳手费彬虽然逝世,也还剩下一十二人。这一十二人,无一不是武功卓绝的高手,决
非华山派的第二代弟子所能对敌。咱们贸然上嵩山去生事,岂非太也卤莽?”群弟子虽这
么想,但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岳夫人一听丈夫之言,立即暗暗叫好,心想:“师哥此计大
妙,咱们为了逃避桃谷五怪,舍却华山根本之地而远走他方,江湖上日后必知此事,咱华
山派颜面何存?但若上嵩山评理,旁人得知,反而钦佩咱们的胆识了。左盟主并非蛮不讲
理之人,上得嵩山,未必便须拚死,尽有回旋余地。”当即说道:“正是,封不平他们持
了五岳剑派的令旗,上华山来罗唣,焉知这令旗不是偷来的盗来的?就算令旗真是左盟主
所颁,咱们华山派自身门户之事,他嵩山派也管不着。嵩山派虽然人多势众,左盟主武功
盖世,咱们华山派却也是宁死不屈。哪一个胆小怕死,就留在这里好了。”
群弟子哪一个肯自承胆小怕死,都道:“师父师娘有命,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
岳夫人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大伙儿收拾收拾,半个时辰之内,立即下山。”
当下她又去探视令狐冲,见他气息奄奄,命在顷刻,心下甚是悲痛,但桃谷五怪随时
都会重来,决不能为了令狐冲一人而令华山一派尽数覆灭,当即命陆大有将令狐冲移入后
进小舍之中,好生照料,说道:“大有,我们为了本派百年大计,要上嵩山去向左盟主评
理,此行大是凶险,只盼在你师父主持之下,得以伸张正义,平安而归,冲儿伤势甚重,
你好生照看,倘若有外敌来侵,你们尽量忍辱避让,不必枉自送了性命。”陆大有含泪答
应。
陆大有在山口送了师父、师娘和一众师兄弟下山,*
,偌大一个华山绝顶,此刻只剩下一个昏昏沉沉的大师哥,孤孤零零的一个自己,眼见暮
色渐深,不由得心生惊惧。
他到厨下去煮了一锅粥,盛了一碗,扶起令狐冲来喝了两口。喝到第三口时,令狐冲
将粥喷了出来,白粥变成了粉红之色,却是连腹中鲜血也喷出来了。陆大有甚是惶恐,扶
着他重行睡倒,放下粥碗,望着窗外黑沉沉的一片只是发呆,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但听
得远处传来几下猫头鹰的夜啼,心想:“夜猫子啼叫是在数病人的眉毛,要是眉毛的根数
给它数清了,病人便死。”当即用手指蘸些唾沫,涂在令狐冲的双眉之上,好教猫头鹰难
以数清。
忽听得上山的路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陆大有忙吹熄灯火,拔出长剑,守在令
狐冲床头。但听脚步声渐近,竟是直奔这小舍而来,陆大有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脖子中跳
将出来,暗道:“敌人竟知大师哥在此疗伤,那可糟糕之极,我怎生护得大师哥周全?”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低声叫道:“六猴儿,你在屋里吗?”竟是岳灵珊的口音。陆大有大
喜,忙道:“是小师妹么?我……我在这里。”忙晃火折点亮了油灯,兴奋之下,竟将灯
盏中的灯油泼了一手。岳灵珊推门进来,道:“大师哥怎么了?”陆大有道:“又吐了好
多血。”岳灵珊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令狐冲的额头,只觉着手火烫,皱眉问道:“怎么
又吐血了?”令狐冲突然说道:“小……小师妹,是你?”岳灵珊道:“是,大师哥,你
身上觉得怎样?”令狐冲道:“也……也没……怎么样。”
岳灵珊从怀内取出一个布包,低声道:“大师哥,这是《紫霞秘笈》,爹爹说道……
”令狐冲道:“《紫霞秘笈》?”岳灵珊道:“正是,爹爹说,你身上中了旁门高手的内
功,须得以本派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来予以化解。六猴儿,你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给大师哥
听,你自己可不许练,否则给爹爹知道了,哼哼,你自己知道会有甚么后果。”
陆大有大喜,忙道:“我是甚么胚子,怎敢偷练本门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小师妹尽
管放心好啦。恩师为了救大师哥之命,不惜破例以秘笈相授,大师哥这可有救了。”岳灵
珊低声道:“这事你对谁也不许说。这部秘笈,我是从爹爹枕头底下偷出来的。”陆大有
惊道:“你偷师父……师父的内功秘笈?他老人家发觉了那怎么办?”岳灵珊道:“甚么
怎么办?难道还能将我杀了?至多不过骂我几场,打我一顿。倘若由此救了大师哥,爹爹
妈妈一定喜欢,甚么也不计较了。”陆大有道:“是,是!眼前是救命要紧。”
令狐冲忽道:“小师妹,你带回去,还……还给师父。”岳灵珊奇道:“为甚么?我
好不容易偷到秘笈,黑夜里几十里山道赶了回来,你为甚么不要?这又不是偷学功夫,这
是救命啊。”陆大有也道:“是啊,大师哥,你也不用练全,练到把六怪的邪气化除了,
便将秘笈缴还给师父,那时师父多半便会将秘笈传你。你是我派掌门大弟子,这部《紫霞
秘笈》不传你,又传谁了?只不过是迟早之分,打甚么紧?”令狐冲道:“我……我宁死
不违师命。师父说过的,我不能……不能学练这紫霞神功。小……小师妹,小……小师妹
……”他叫了两声,一口气接不上来,又晕了过去。岳灵珊探他鼻下,虽然呼吸微弱,仍
有气息,叹了口气,向陆大有道:“我赶着回去,要是天光时回不到庙里,爹爹妈妈可要
急死了。你劝劝大师哥,要他无论如何得听我的话,修习这部《紫霞秘笈》。别……别辜
负了我……”说到这里,脸上一红,道:“我这一夜奔波的辛苦。”
陆大有道:“我一定劝他。小师妹,师父他们住在部里?”岳灵珊道:“我们今晚在
白马庙住。”陆大有道:“嗯,白马庙离这儿是三十里的山道,小师妹,这来回六十里的
黑夜奔波,大师哥永远不会忘记。”岳灵珊眼眶一红,哽咽道:“我只盼他能复元,那就
好了。这件事他记不记得,有甚么相干?”说着双手捧了《紫霞秘笈》,放在令狐冲床头
,向他凝视片刻,奔了出去。又隔了一个多时辰,令狐冲这才醒转,眼没睁开,便叫:“
小……师妹,小师妹。”陆大有道:“小师妹,已经走了。”令狐冲大叫:“走了?”突
然坐起,一把抓住了陆大有胸口。陆大有吓了一跳,道:“是,小师妹下山去了,她说,
要是不能在天光之前回去,怕师父师娘担心,大师哥,你躺下歇歇。”令狐冲对他的话听
而不闻,说道:“她……她走了,她和林师弟一起去了?”陆大有道:“她是和师父师娘
在一起。”令狐冲双眼发直,脸上肌肉抽搐。陆大有低声道:“大师哥,小师妹对你关心
得很,半夜三更从白马庙回山来,她一个小姑娘家,来回奔波六十里,对你这番情意可重
得紧哪。她临去时千叮万嘱,要你无论如何,须得修习这部《紫霞秘笈》,别辜负了她…
…她对你的一番心意。”令狐冲道:“她这样说了?”陆大有道:“是啊,难道我还敢向
你说谎?”令狐冲再也支持不住,仰后便倒,砰的一声,后脑重重撞在炕上,却也不觉疼
痛。
陆大有又吓了一跳,道:“大师哥,我读给你听。”拿起那部《紫霞秘笈》,翻开第
一页来,读道:“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惟常人不善养之,反以
性伐气。武夫之患,在性暴、性骄、性酷、性贼。暴则神扰而气乱,骄则真离而气浮,酷
则丧仁而气失,贼则心狠而气促。此四事者,皆是截气之刀锯……”
令狐冲道:“你在读些甚么?”陆大有道:“那是《紫霞秘笈》的第一章。下面写着
……”他继续读道:“舍尔四性,返诸柔善,制汝暴酷,养汝正气,鸣天鼓,饮玉浆,荡
华池,叩金梁,据而行之,当有小成。”
令狐冲怒道:“这是我派不传之秘,你胡乱诵读,大犯门规,快快收起。”陆大有道
:“大师哥,大丈夫事急之际,须当从权,岂可拘泥小节?眼前咱们是救命要紧。我再读
给你听。”他接着读下去,便是上乘气功练法的详情,如何“鸣天鼓,饮玉浆”,又如何
“荡华池,叩金梁”。令狐冲大声喝道:“住口!”陆大有一呆,抬起头来,道:“大师
哥,你……你怎么了?甚么地方不舒服?”令狐冲怒道:“我听着你读师父的……内功秘
笈,周身都不舒服。你要叫我成为一个……不忠不义之徒,是不是?”陆大有愕然道:“
不,不,那怎么会不忠不义?”令狐冲道:“这部《紫霞秘笈》,当日师父曾携到思过崖
上,想要传我,但发觉我练功的路子固然不合,资质……资质也不对,这才改变了主意…
…主意……”说到这里,气喘吁吁,很是辛苦。陆大有道:“这一次却是为了救命,又不
是偷练武功,那……那是全然不同的。”令狐冲道:“咱们做弟子的,是自己性命要紧,
还是师父的旨意要紧?”陆大有道:“师父师娘要你活着,那是最最要紧的事了,何况…
…何况,小师妹黑夜奔波,这一番情意,你如何可以辜负了?”
令狐冲胸口一酸,泪水便欲夺眶而出,说道:“正因为是她……是她拿来我的……我
令狐冲堂堂丈夫,岂受人怜?”他这一句话一出口,不由得全身一震,心道:“我令狐冲
向来不是拘泥不化之人,为了救命,练一练师门内功又打甚么紧?原来我不肯练这紫霞神
功,是为了跟小师妹赌气,原来我内心深处,是在怨恨小师妹和林师弟好,对我冷淡。令
狐冲啊令狐冲,你如何这等小气?”但想到岳灵珊一到天明,便和林平之会合,远去嵩山
,一路上并肩而行,途中不知将说多少言语,不知将唱多少山歌,胸中酸楚,眼泪终于流
了下来。陆大有道:“大师哥,你这可是想左了,小师妹和你自幼一起长大,你们……你
们便如是亲兄妹一般。”令狐冲心道:“我便不要和她如亲兄妹一般。”只是这句话难以
出口,却让陆大有续道:“我再读下去,你慢慢听着,一时记不住,我便多读几遍。天下
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令狐冲厉声道:“不许读!”
陆大有道:“是,是,大师哥,为了盼你迅速痊愈,今日小弟只好不听你的话了。违
背师令的罪责,全由我一人承当。你说甚么也不肯听,我陆大有却偏偏说甚么也要读。这
部《紫霞秘笈》,你一根手指头都未碰过,秘笈上所录的心法,你一个字也没瞧过,你有
甚么罪过?你是卧病在床,这叫做身不由主,是我陆大有强迫你练的。天下武功,以练气
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跟着便滔滔不绝的读了下去。令狐冲待要不听,可是一
个字一个字钻入耳来。他突然大声呻吟。陆大有惊问:“大师哥,觉得怎样?”令狐冲道
:“你将我……我枕头……枕头垫一垫高。”
陆大有道:“是。”伸出双手去垫他枕头。令狐冲一指倏出,凝聚力气,正戳在他胸
口的膻中穴上。陆大有哼也没哼一声,便软软的垂在炕上了。
令狐冲苦笑道:“六师弟,这可对不住你了。你且在炕上躺几个时辰,穴……穴道自
解。”他慢慢挣扎着起床,向那部《紫霞秘笈》凝神瞧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走到门边,
提起倚在门角的门闩,当作拐杖,支撑着走了出去。陆大有大急,叫道:“大……大……
到……到……到……哪……哪……去……去……”本来膻中穴当真给人点中了,说一个字
也是不能,但令狐冲气力微弱,这一点只能令陆大有手足麻软,并没教他全身瘫痪。
令狐冲回过头来,说道:“六师弟,令狐冲要离开这部《紫霞秘笈》越远越好,别让
旁人见到我的尸身横在秘笈之旁,说我偷练神功,未成而死……别让林师弟瞧我不起……
”说到这里,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他不敢再稍有耽搁,只怕从此气力衰败,再也无法离去,当下撑着门闩,喘几口气,
再向前行,凭着一股强悍之气,终于慢慢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