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籽。
我把它倒在手心、按进总也填不满、能容纳所有食物的嘴里——苘朵除了吃,还能玩——从榆树上逮来除了背部有几星白点、蚕豆大小的黑瓢虫,在其后颈部的缝隙处,插上一片薄薄的高粱秸的外皮。
然后,另一头再插到被一根细木棍穿过中心、拿在手里的苘朵——黑瓢虫在惊恐疼痛中急于挣脱逃离,于是拼命振翅奋飞,可身体已被固定在苘朵上,只能徒劳无功地像驴拉磨比驴拉磨要快几十倍地飞速转圈,划出一圈圈黑色的影子。
此时,我会把脸尽可能地凑近,享受“自动风扇”带来的惬意可人的微风,直到它累得飞不动了,就把它摘下丢到地上一脚踩死——听说,它是靠吸食树的汁液生存的,是害虫。
苘麻的叶子也可以玩——摘一片巴掌大的心形苘叶,覆在空攥的左拳心上面,右掌向下使劲一拍,拳心上的苘叶,就会在空气动力的冲击下,“啪”地一声,破掉一个洞——声音的高低、洞的大小跟力度和技巧有关。
当然黑山种苘麻肯定不是让我玩的,他每到秋末冬初之时,就会将苘麻全部割倒打捆扎实,扔进他的汪塘里,上面再用一块大石板压牢压实,使其完全沉入水底,跟腥臭味浓郁的汪泥浸泡在一起。
过个十天半个月,他再捞出已跟汪泥同样臭的苘麻,在汪边直接将苘麻湿滑黏腻却依然黄绿的皮,用手挨根撕下来——经过沤泡的苘麻,看似一体的皮和杆,实则内里已完全分离,撕起来非常轻松——有的扯住根部开口处微张的苘皮向下一撕,甚至连最细的枝节末梢也能一次性扯下来,留下整株完好无损、惨白若骨、晒干后轻如棉花、烧锅火旺却不熬火的苘麻杆,这总让我想起长白山名贵的野山参,为了最大限度地不让营养散失,在采挖保存时,总是尽可能也必须不损坏任何一丝根须,保持其完美无缺。
苘麻的皮撕下来,经过简单清洗后,就成为制作麻绳、麻包、麻袋的材料——黑山,包括俺大队其他的社员,撕下来的“苘皮”都是用于“白事”——披麻戴孝的“麻”就是苘麻的“麻”。
另外,听在周营医院中医科当医生的“三先生”在黑山汪塘边沿撸着花白长须、转着祖传青玉扳指说:“苘麻乱蓬蓬淡黄色的根须可是好东西,能用它治痢疾、中耳炎、关节酸痛和创伤。”
社员大都持怀疑态度,不知是不是真管用,不过,刚读书识字的我知道既然是三先生说的,肯定有效,只是没有社员试过罢了!
就是这两垄苘麻,我曾在一天中午,趁黑山手拎着黑灰色棉布大裆裤子,去离家二十米外、三行门口的茅子屙屎的空,我斜着身体对苘麻来了一个连环侧踹——连续不绝的“咯、咯”脆响后,几十棵苘麻在根上部折断,暴露出白色的尖锐断茬——对“敌特”的斗争,就是不能“脚软”!
除了苘麻,还有野生的茂盛粗大的臭麻籽和蓖麻,因长的地方是在黑山家门旁的洼地,所以我认为应该是黑山的,既然是黑山的,就是“敌特”的,是敌特的就必须要破坏,可在踩倒苘麻后,却迟迟没有“动手动脚”——自找的理由:既然早晚都要毁坏,日久天长,不急于一时!
其实真正原因是——臭麻籽和蓖麻对我的用处比苘麻大——像毛栗一样的蓖**壳内长满了黄豆大小、猪腰形状、布满灰褐色雀点、叫蓖麻子的果实。
我一有空闲,就会跑到蓖麻棵前,摘取一些光滑坚硬的蓖麻子,像嗑瓜子一样地用牙咬破外壳,吃里面油性十足、有点清苦味的果仁;臭麻籽开出的白色大喇叭花,摘下、晒干、收集、扎成小把,可以直接卖给俺大队药铺的韩广偑或钱明合,尽管一次三分、五分不等,一年也卖不到两毛钱,可对当时的我绝对是一笔不可或缺、极为宝贵的“大钱”——是溜溜子、糖精、水果糖、豆芽炮……
只是有些可惜的是,臭麻籽除了花之外,其余部分可以说一无所用——社员们,看着高大粗壮随处可见的臭麻籽棵甚是喜欢,就在其枯干后,用做烧火做饭滚煎饼的柴禾,可大家渐渐发现,只要闻到臭麻籽棵燃烧后的青烟,轻则会感到头晕目眩,重则会癫狂发疯——
正在滚煎饼的大金媳妇,突然将鏊子上一块有足球般大的芋头面团,双手举起扔在布满臭麻籽灰烬和尘土的地上,尖声怪叫一声,原地蹦起一米多高,用手扯起褂子的后摆,仿佛里面长出了一条蓬松的尾巴。然后,四十多岁的她高昂起黑圆粗糙的脸,竟尖声尖气娇羞如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声称自己是东泰山上千年狐妖,并且为证明自己真的是修炼成精的狐狸,在院子里到处追逐自家养的公鸡母鸡,逮住一只后,牙齿变得异常锋利的她,一口就咬断了鸡脖子,猛喝喷泉似的鲜红鸡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