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温暖这边忙着去找知根知底的人, 梵伽罗的测试自然被中止了。一名助理导演将他带到一个封闭的隔间, 说是让他稍等片刻,具体的情况却一字不提。
梵伽罗自然能感觉到这些人的冷淡甚至是厌恶, 却一句话都没多问,只是捡了个安静的角落垂眸独坐。片刻后, 一阵轻微的,谁也无法察觉的能量波动出现在房内,而梵伽罗已迅速掀起眼皮, 朝那个方向看去。
他勾了勾指尖, 那能量波动便缓缓靠近, 最终凝成一团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人形雾气,而雾气的头部, 大约是双眼处, 竟掉落了两滴黑色的泪珠。
梵伽罗接住这似雾似水的泪珠,眼眸里流转着了然的光。
“你回家了?”他低不可闻地说道。
人形雾气点点头, 眼里涌出更多泪珠, 却又在掉落地面的时候消散无踪。
“让我看看。”梵伽罗将右手随意搭在膝头,指尖自然垂落, 从监控器里观察, 谁也不会发现他的异常。于是那雾气便乖觉地蹲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指尖。
晃动的画面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 一团小小的黑雾像生前那般蹲坐在楼梯口,短短的胳膊抱着细细的腿,小小的脑袋埋在臂弯里, 满心都是惶然,也满心都是期待。今天是他的母亲被拘留所释放的日子。他恐惧于她的责打,却又克制不住思念她的心情,就像一只被伤害了无数次的小狗,只要主人轻轻唤一声宝贝,就能再一次欢喜雀跃地奔过去。
孩子对父母的爱总是天然而又纯粹的,当他们还幼小的时候,无论你在他们心底留下多少伤,他们总能看见你的光。唯有当他们长大了,明白了何为爱恨,何为悲欢,那些光才会渐渐散去。
此刻,那小小的身影便蹲坐在这昏暗的门洞处,看着他的母亲在父亲地搀扶下从电梯里跨出,像是这个世界里骤然点亮的一束光。他连忙站起身,怯怯地,窃窃地,欢喜又恐惧地迎上去。
表情万分疲惫的两人走进客厅,反锁房门。父亲把母亲带入厨房,指着存放在冰箱里的一具早已僵硬的尸体说道:“我把他打死了。”他的语气像是在说“明天会下雨”。
那小小的身影呆站在厨房门口,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也注视着自己的尸体,连一个具体的表情都无法模拟。
母亲张大嘴,似乎想尖叫,却被父亲死死堵住了口鼻。他面容扭曲地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平时打得那么狠,他却一点事都没有。我只是喝醉了踢一脚,他就死了,我怎么能想到?”
母亲拼命抓他、挠他、踢他、踹他,眼里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泪珠,像是已经悲伤到疯魔。男人死死捂住她的嘴,默默承受了她的所有宣泄。闹过这一场之后,两人都已经累地瘫倒,而那小小的尸体却还蜷缩在冷冻箱里,被一层一层雪白的冰霜覆盖。
“我打他只是因为我没有办法!我怀孕了,你整天不着家;我生产了,你第二天才来医院;我哄孩子,你在外面应酬;我带孩子上补习班,你在家里玩游戏;我得了抑郁症,你说我矫情。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不在!现在好了,你把孩子打死了,我们都解脱了!”女人神经质地笑了笑,对着虚空呢喃:“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不该把他生下来。他命不好,摊上我们这样的父母!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断断续续地笑着,音量越来越大。
男人不得不再一次捂住她的嘴,不断道歉:“对不起亲爱的,我真的很抱歉。我们再生一个吧,这一次我保证会好好爱他,也好好爱你。我会在你怀孕的时候天天陪着;我会在你生产的时候在医院等通宵;我会帮你哄孩子喂孩子,送孩子去补习班。你在家天天休息,想干什么干什么,想玩游戏玩游戏,想逛街逛街,而我会拼命工作,为你们提供最好的生活。我们再生一个吧?好吗?”
男人贴着女人的面颊,不断询问“好吗”?这久违的、虚伪做作的温情竟在这冷酷而又荒诞的夜,切切实实地打动了女人的心,于是她含着泪点头同意:“好,我们再生一个。”
他们谁也没发现,当女人说出这句话时,那团小小的雾气是如何地掉下两行血泪,又是如何地沸腾着、挣扎着,最后几近消散。
他倒退几步,似乎想离开,却又在门口站立了很久。他尝试着迈出一小步,又一小步……就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女人身边,然后伸出两只细瘦的胳膊,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在他快要抱住女人的刹那,女人忽然站起来,果断道:“我们得把尸体处理一下,不然你会被警察抓走的!”
被她的手臂无意中挥开的小小身影仰头看她,血色的泪珠终于变成了浓郁的黑。他一步一步倒退回去,麻木地看着两人。
男人说了那么多甜蜜的话,目的正是为了这个。他心满意足了,连忙找来一个旅行箱,说是让女人把尸体放进去。两人正忙碌着,门铃锲而不舍地响了,一下一下,足足响了五六分钟。两人没办法再装傻,只好把尸体塞回冰箱,强装镇定地去开门。
看见身穿警服的廖芳,女人吓得脸色发白,男人却极其自然地应付了过去。他说他把孩子送去爷爷奶奶那儿了,他一个大男人,工作又忙,孩子跟着他只能遭罪,倒不如送走。说完这些,他还当场给母亲打去一个电话,问孩子好不好。
他的母亲似乎早有准备,连连夸奖孩子懂事听话。
廖芳没有权力擅自闯入别人的家,又见客厅里果真乱糟糟的,很不适合孩子居住,便离开了。
两人轮流盯着猫眼,确定外面没有警察,这才把孩子的尸体弄进行李箱,带去小区的人工湖,绑一块巨大的石头,搬上一艘小艇,驶到足够远离岸边的地方,沉了底。小区里少有人烟,摄像头又都损坏,于是他们悄无声息地完成了这一切,唯有那团小小的雾气将他们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
这些残忍的记忆碎片终在梵伽罗的脑海中淡去,唯一清晰的竟是孩子那倔强的,即便被伤害到极致也依然愿意伸出去的一双手。他渴求拥抱的姿势像一枚楔子,牢牢嵌入梵伽罗的脑海。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人形雾气颤巍巍地聚散了几次才低不可闻地叹息:“即便如此,你还想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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