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直溜溜的黑线印在了木材的表面。
可是由于富顺的身高还够不着改大料的木墩,所以富顺和瘸子爹主要是在柱子边改小料。这对他并不难,六七岁他就拿着小锯锯断过木头。
富顺确实乐此不疲,甚至超过木匠的儿子表现出了极高的天赋,在进入实质性的家具加工阶段后,富顺居然第一次就会在码墩前面跨码步,会用推子把木板推得水平,给木方打出四四方方的凿孔。
“耶,你娃儿不简单呢,以前学过木活路乜?”木匠一边磨着钢推叶(安装在推子上边用来刨平木板的叶状钢片),一边问富顺。
“没得,刘叔叔,我也是烂泥沟的。”富顺真诚地回答道。
“哦,我就说嘛,你该是河沟沟里刘家大院里那个二娃儿哈?”其实这个木匠早就听说过富顺兄弟的事儿。
“是呢,刘叔叔,我都来这里八年了,你肯定晓得我哥和我弟他们现在哪门样了吧?”富顺趁着其他人都不在家,赶紧问起了亲人的境况。
“呃……你没回去看一下吗,”刘木匠有些惊讶,“大院西边你们家的房子都垮了,没得人住了!”
“啊?那……”富顺更惊讶,放下手里的推子,“那我哥他们呢?”
刘木匠其实也并不是很了解,毕竟两家人不在一个“生产队”,但他告诉富顺,据说老刘木匠去世之后,几个孩子就都消失不见了,只听说是老大实在养不活两个弟弟,把两个弟弟送去了别的村寄养,自己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富顺这个幸福的过程戛然而止,接下来的每一天,他茶饭不思,一天比一天消瘦,可他总在对自己说,要努力撑下去,他一定会找得到哥哥和富家!
杨家人并没有时间来关注这个刘姓的儿子,因为木匠的活儿在两个月之后结束了,又大约半个月的漆匠活儿之后,大女儿的婚期近了!
冬月的石桥烟雨朦胧,砚台山和猫儿山依然披着绿衣裳——傲然的松柏和高洁的青竹在倾听着动人的唢呐声,滴水岩的泉水依然咚咚地发出悦耳的欢歌——它也在为这对新人儿祝福。
酒席前的忙碌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生产队”的中青年男女都要过来帮忙,左邻右舍的桌椅板凳都搬到了杨家的地坝里,圈里还没有喂肥的两头猪一命呜呼……女方的酒宴正席是在这一天的清晨,头一天晚上亲戚朋友也要来道贺,参加酒菜略微简单“倒席”。不管是正席还是“倒席”,都是八人方桌,长辈是坐在靠近堂屋方向的最为尊贵的“上席”,“右尊左次下卑”依次排开,从“茶食”花生、瓜子到凉菜、炖菜再到蒸菜、炒菜,好不热闹!杨家的院子里摆了六桌,流水席的喜筵光是“倒席”就坐了三轮——杨瘸子的人气在十里八村还是过得去的。
男方家的迎亲队伍一大清早就出发了,队伍前头是新郎和新郎的嫂子、婶娘们;中间是敲锣吹唢呐的乐队,吹着喜庆的乐曲;接下来是抬着迎亲贺礼队伍——有五谷杂粮、有一整头破好边戴着大红花的肥猪、还有些床上用品;队伍的最后是谢家坝村里的青壮劳动力们,他们拿着竹竿或者与竹竿差不多粗细的木棒,还有成捆的篾条——这是去抬嫁妆的工具。
队伍到来,几百响的鞭炮鸣放,杨家人接过贺礼,安排迎亲队伍就坐,宴席也从每一轮六桌增加到八桌,围满第一轮后,淑芳的二伯作为“主事”,一声吆喝——开席喽,上菜喽,迎亲的唢呐吹起来喽!
一阵“哩哩啦啦”的唢呐声,迎亲队伍觥筹交错,第一轮正席结束,在其他亲友吃饭的同时,这边已经开始清点嫁妆了,二伯继续吆喝:
佳偶天成,永结同心。谢杨二家喜结良缘,杨家略备薄礼,恭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
吆喝之后又是一通鞭炮声,迎亲的队伍把嫁妆、家具一一抬到地坝边上绑得结结实实——大大小小一共一十九台,寓意一生一世、长长久久——这在石桥乡来说却算是寒酸的,每一台嫁妆上都贴着淑芳娘和两个妹妹精心剪出来的大红囍字。
新娘穿着娘用红布做的大红袄子、棉裤和红布鞋,同姐妹们坐在简陋的闺房等待着吉时的来临——二伯一声“良辰吉时已到,请新娘出阁”之后——淑芳和姐妹们才缓缓地步出闺房,来到堂屋。
国强穿着笔挺的蓝色中山装,在堂屋等着美丽的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