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十分有缘,自从离开京师,每每都有这样的经历。第一次是在玉晖峡,不得不说,那一刻她的心是无比震动的,像是逃脱了牢笼,飞向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那时候她觉得一呼一吸都是新鲜的,她迫切地希望有一个人能够带她走,而子平,就是那一个人。那种自由,像是逃亡,或者说就是逃亡,逃离她的过去,她的桎梏,她的无奈和不甘。然而事实上,既然有来有回,她就该知道,那不是逃离,只是自由和牢笼之间的一道虹霓,看着是路,虹霓却是会散的,他们终究是走不脱、是要回去的。后来是在宜韵堂,怀慕带着她去往过去,因为过去和现在之间是高墙深锁,那种飞跃连接了过去和现在,却并不是她想要的。可以说,那时她感觉到的是恐惧和悲伤,因为无从选择,因为无处逃脱,因为她注定了只能和这个人、在这个地方,连飞翔都是被束缚的。第三次是在重华山,那一次的飞翔连接着生与死阴和阳的界限,那时候她已经安心下来,无所谓欢喜悲伤,只觉得好奇刺激,同时也觉得这是自己应尽职责,并没有别的感受。对青罗而言,每一次的飞翔,都像是一次往还的旅途,不管自己想去的是哪一方。
而这一次,却又不同了。分明说的明白是想过桥去,然而她好像并不在意是去还是回,不在意方向,只管感受飞翔的本身。明明只有五丈的距离,然而怀慕却似乎并不着急,只是带着她在水面回旋来往,在水面之上飞舞。或者他也享受这样的自在吧,不必在意身前,也不必在意身后,不在意时间空间。青罗在想,或者这才是真正的自由,不必去想来自何方去往何处,不必想这一场飞舞何时结束,也不必结束。她感觉到的,只是这自由本身,只是自己,只是飞舞,她似乎可以一直这样飞舞下去,似乎这样的自由,可以成为人生的常态而不是奢侈。她觉得自己彻底的迷失了,什么都不愿想,有好像她是无比清醒的,因为她所忧虑的一切,好像都本来不必考虑。那一次她逃离的是别人给自己设下的囚笼,而这一次,她似乎依稀感觉到,她离开的是自己给自己设下的牢笼。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如此的时光,似乎并不应该想的太多,束缚太深。罢了罢了,就这一次,就像是月只会圆这么一天一样,就放自己的心自在一日。
最终落上地面的时候,青罗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的所在。她笑的高兴舒畅,似乎好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怀慕看着她笑,只觉得光彩耀眼,纯真烂漫。她曾经有过这样的笑容的,然而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就被淹没了,或者是自己刻意地遮掩起来,不肯叫人看见。而在这一刻,她笑的这样明媚,这样放松,这样无忧无虑,那笑容照亮了他的眼睛,几乎像是照亮了他的世界。他带她感觉自由,在天地万物间自由来去,然而其实,对他而言这何尝不是期待许久、魂牵梦萦的自由呢?而他,也想像他一样痛快地笑,放肆地喜悦。其实怀慕自己不知道,他已经露出了这样的神色,在青罗的眼里,从未见过这样的怀慕,潇洒诗意,笑容干净,仿佛天地间无处不可去,仿佛他从没有被功名成败所累。她认识的怀慕,总是沉重的,若有所思的。他的光芒总是压抑着,带着沉重的隐忍算计。而这一刻,他和她一样,抛开了一切桎梏烦恼。他们在这一刻,挣脱了人生的枷锁,感到了至真的自由欢喜。
从激动的情绪里头平复下来,怀慕和青罗的嘴角犹自挂着笑容,慢慢地往回走。从朝阳亭转过去,从花木扶疏见穿过,就进了鸾凤阁的角门。时隔两个月旧地重游,又是不一样的感受,几乎像是另一次新生了。这里他们是极为熟悉的,新婚燕尔,签订终生,现在的一切,或者未来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或者开头的时候只有痛苦困惑,然而如今,似乎也并没有当初想象的那样荒凉。或者他们在开头的时候,是抱着殉道一样的割舍或者是一种放弃快乐的决心开始这一场婚姻的,然而光阴流转,似乎又变得不同。他们自己都觉得奇怪,在这之间的人生,似乎每一日都如同一日,每一年都是同一年。而如今相见不过三个月,却已经犹如几生相知。五月十五的落阳峡,他们第一次相遇,也是明月皎皎,也有过弦管歌舞,有过诗歌唱和,然而那时候的心,有多么远呢。那一天的日升月沉他们相遇,却知道日月之间隔着九天的距离,纵然相见,却不算相逢。而今夜,明明只有月,他们却在飞渡日月的刹那,感受到了日月同辉的默契,九天的距离,似乎也只是咫尺的飞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