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雨中孤莲,虽是孤单寂寞,却也不失气节,虽有风雨肆虐,却自有一分傲然超脱,总是狂风摧折,也并没有折腰,反而是逍遥其上。荷花之美,本就是出淤泥而不染,超脱世外的清净,怎么如今,妹妹竟愿意攀折手中了么?”怀蓉笑道,“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唯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然而嫂嫂,荷花虽然清洁,然而终究是人世之外的仙葩,这池塘泥淖,比人世污浊,要干净的多了。菡萏自能不如金盆求一个自在,我却不能。何况,你我本就是这金盆里的花金笼里的鸟,嫂嫂自问,自己可真的有过片刻的自在清净么?不过都是为着这一口气,不得已挣扎罢了,纵然自己沉沦,也不愿叫别人践踏下去。”
青罗自知怀蓉说的句句是真,自己何尝不是如此?纵使求的是与世无争的自在,到底还是身不由己。只是心中究竟不忍地,最后道,“二妹妹,你说的句句在理,我也驳不得,我心里头,自然也希望妹妹和我一条心的,只是终究还是请妹妹想清楚。有句话我不得不说,姨娘当日不愿应允我,就是因为怕耽误了妹妹前程,不愿妹妹跟着我们冒险。我最后问妹妹一句,如今妹妹这样,岂不是辜负了姨娘的一番心意么?”怀蓉轻轻笑了,“母亲说嫂嫂是好人,果然没有看错,嫂嫂能说这样的话,怀蓉感念不尽,更是放心将母亲交托给嫂嫂了。”说着面色一凝,“母亲的决定,自然是为着我好,只是为人子女者,岂能眼看着母亲被人踩在脚下践踏,只顾着自己的尊荣平安?母亲这一生的牵挂只有我一个,我又怎么能眼见母亲苟延残喘地过一生?若是没有机会就罢了,如今既然有,我就要让母亲活的有尊严,活的平安喜乐,再不要她被人欺凌践踏。至于我自己,不过是冒险而已,赌赢了,我和母亲一生都要比现在好许多,就算赌输了,母亲也不会比今日更惨更落魄,至于我,愿意赌这一次,也不愿这样卑贱地活着。”
怀蓉的话字字都敲进了怀慕的心里,而青罗心里也是震动。郑姨娘对她的情感自然是感动,然而身为女儿,愿意为母亲如此,自己又有什么好说的呢?半晌,青罗只问道,“姨娘可知道妹妹的心思?”怀蓉面色微微一变,摇头道,“还请嫂嫂帮这个忙,莫要让母亲知道,我今日也是悄悄儿来的,叫母亲知道了,她不知要忧心成怎样。”怀慕点头道,“母子之间的情分,自然是最深的。”怀蓉笑道,“二哥哥是父王嫡子,母妃虽然过世的早,却一直的父王宠眷,哥哥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楚。”怀慕轻轻一笑,“妹妹,这世上的事情,都是各有各的难处。”
怀蓉道,“如今我该说的也都说了,哥哥嫂嫂给我个准话儿吧,你们到底肯是不肯?”怀慕笑道,“求之不得。”怀蓉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也就心定了。哥哥嫂嫂想叫我做的事情,我心里也有数,哥哥等着就是了。”
怀蓉说着就走到廊下,将来时的木屐换上,又披上那一身蓑衣,抬头望了望窗外头风雨中仍旧轻摇的那一只题着“怀莲”二字的灯笼,“世间多风雨,哥哥院子里这一盏灯点的奇巧,倒是多了许多情味。如此,妹妹夜雨前行,心里也多了几分安定了。”青罗走上去,将自己屋里的一盏玻璃绣球灯递过去,道,“妹妹还是自己珍重,如今一日就冷似一日了,还是多照着些路,也要穿的和暖些才是。”怀蓉点点头道,“嫂嫂放心。”说着就接过灯,自顾执了伞出去,轻声道,“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不管是怎样,我只当是闲庭信步罢了。哥哥嫂嫂歇着吧,明日就不来辞别了,总有再相见的日子。”
怀慕和青罗目送着怀蓉就那么出去了,身影在夜雨里笼着一团微光,更显得孤清。怀慕心里也颇不是滋味,本来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到手了,心里却一片苦涩。尽管这世上人人皆有所求,所做的也都是自愿,然而此时瞧着她,步态翩然,却像是一枝菡萏,轻轻地;落入泥淖里头去了。本来出淤泥不染的一朵世外仙葩,从此也是人间富贵花了。或者,这王府,这人世本就是如此,不许人如此洁净的。她与自己原来都是一样,同根而生的兄妹骨肉,或者也就理所当然是这样的命数。自己兄妹这些人,不过都是这世间的浮游,尽管殊途,却到底是同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