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太后杖责的时候,她曾问他,会不会有一日,他也会像太后那样对她。他说,只要有他在,就绝对没有人敢再杖责她。
他说他爱的是她的人,并非那张脸,所以无论她变成什么样,他都会认出他;他还说,他会一辈子宠爱她、信任她、保护她。
也是这个男人,如今亲口说要杖毙她。
她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就碎成了碎片,快得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无尽的伤心、深沉的绝望、铺天盖地的讥讽与嘲笑……一个眼神中究竟能表达多少种感情呢?齐寅不知道,只知道那是自己见过的最复杂的眼神。
他突然后悔了,这个女人身上还有太多秘密,每次见到她,他都会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常常搅得他心绪烦乱,他还没有查探出原因,不该就这样赐死她。
可是君无戏言,旨意已下,无可挽回。何况若不让她抵罪,便无法保全沈意卿,不管她有多神秘,总不会重要得过那个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女人。
大力太监上前拉薛千柔,她突然觉得自己不爱齐寅了,曾经那么义无反顾地投入这段感情,为了齐寅连性命都不要,如今他却为了保护一个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的女人,要赐死她——而且还是极其残忍的死法。
他竟那么心狠,想要她在刑杖的肆虐下忍受无尽的痛苦,让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感觉到疼痛,却又无力反抗,直到不甘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为止。
这样的男人,配得到她的爱吗?
她任太监捉住自己,只是经过齐寅身边的时候,轻声一笑,说了一句话。
“皇上想要杖毙奴婢,只不知那刑杖够不够硬呢?”
在座的所有人都没听明白,但齐寅懂了。曾经他数次说要杖责薛千柔,薛千柔便道:“皇上想要杖责臣妾,只不知那刑杖够不够硬呢?”
那本是两人之间调笑的话语,世间决没有第三个人知晓。他迅速转头去看沈意卿,见她脸上带着几分迷茫,显然并不明白“涵姝”这句话中的真意。
如果说“涵姝”身上的其他疑点他都可以放任不追究,那么这本该只有他和沈意卿才知道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来,而正主却似半点不知,如此诡异,他没有办法置之不理。
殿外已经传来宫人行刑的声音。
杖毙一个犯了死罪的宫人本是小事,虽则这个宫人的主子如今盛宠,还一向护犊,然而这次并没有替她求情。九五之尊本该接着决断其他人的命运,刺杀琳夫人的灵犀、失职的沈意卿、需要安抚的琳夫人、不知是否无辜的丹芸……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他的判决,他却不但没有按常理行事,反而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冲到了殿外——
薛千柔正趴在刑凳上,两个宫人分立两边按住她的肩膀,她的脸朝下,被刑凳完全挡住,齐寅看不到她的表情,甚至连呻.吟都听不到——刑杖落到身上的滋味,他从未体验过,但想必是很痛的。
眼看着打了十来杖,她竟一点声响都未发出,只是身体随着刑杖的起落而有小幅度的颤抖。九五之尊突然有种错觉,她已经被打死了,如今躺在刑凳上的,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
这个想法让他恐慌起来,下意识便叫道:“停——”
命令马上就被执行了,行刑的宫人执着刑杖退到了一边。刑凳上的人却依然一动不动。三月初的天气,春寒料峭,行刑前已被剥去了外衣,女人雪白的中衣上透出点点血迹,冷风起,淡淡的血腥味飘到了皇帝身边,他惊恐地倒退了两步。
除了跪着的沈意卿和丹芸,其他人都出来了,灵犀在宫人的牵引下来到齐寅面前,磕头道:“父皇,求你饶了涵姝。”
齐寅猛地被灵犀的声音惊醒,心头那种恐慌却始终挥之不去。
“全部退下!”他吩咐道。
众人不知他意欲何为,但皇帝不高兴是显而易见的,于是知趣地集体行礼告退。琳夫人也被齐寅的脸色吓住,由初雪初雨扶着回了寝殿,靳忠则进殿让沈意卿和丹芸先回去。
于是便只剩下皇帝、靳忠、薛千柔和行刑的宫人。
薛千柔仍然静静地躺在刑凳上,齐寅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鼓起勇气走过去,本想拍拍她的肩膀,可是手竟抖得不可抑制。
心慌得就像要失去至宝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