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进了急诊术间,尤总和雷教授正在准备腔镜设备。
巡回护士搬了三个脚凳放在角落里,做好了陈主任上台的准备。
陈岩背手站在不碍事的地方,一言不发。
“主任,我打单孔了。”雷教授瞥了一眼罗浩。
“嗯,单孔进去吧。”陈岩应了一下,随后和罗浩说道,“小罗,你们那腔镜做不了肠梗阻吧,基本都是开腹?”
“还行,我们很少做肠梗阻,一般都是附近地市不敢开的肠梗阻急诊送来的。有腔镜,也有开腹,看情况。”
???
陈岩说的是东莲市矿总,可罗浩回答的是协和。
妈的,真能装!
陈岩心里骂了一句。
“不过腔镜的确做得少,大多数患者都需要开腹。患者的肠道壁很薄、很脆,腔镜容易造成副损伤。”
罗浩轻声说道。
陈岩的络腮胡子本来被完完全全包在口罩里,他上手术要特意戴一个n95。
可听完罗浩的话后,n95已经被扎出了几百个洞,到处漏风。
“呵,做不了就做不了,非扯什么协和。”雷教授鄙夷道,“协和再好,你怎么不留在那?这是飞来救台?救肠梗阻的台?”
“开吧。”陈岩虽然心里膈应,但还是打断了雷教授的唠叨。
冯子轩对罗浩的态度陈岩看在眼里,他心里知道轻重。
平白无故得罪罗浩这种年轻人对他没什么好处。
所以陈岩准备用事实打脸,让罗浩知难而退,别特么再指手画脚。
见手术开始,陈岩背着手往前走,来到雷教授身后。
“主任。”巡回护士搬着脚凳放到最合适的位置。
陈岩站在脚凳上,刚好视野能在雷教授、尤总之间看见屏幕。
“咦?”
镜头进去,陈岩咦了一声。
视野里,白花花的一片,看不见熟悉的肠道局部组织结构。
“这是什么?”雷教授看见这一幕后也愣了下。
陈岩没说话,静静的看着雷教授用镜子艰难的扫了一圈手术区域。
一层灰白色质韧厚硬的纤维外膜像是墙壁似的,包裹着肠道,镜头下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灰蒙蒙的一片。
几分钟的时间,雷教授的手术衣已经被汗水打透。
他没见过这种情况,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谁知道那层灰白色质韧厚硬的纤维外膜有多厚、谁知道纤维包裹下面的肠道壁有多薄。
万一一钳子下去肠道壁被自己捅漏了,烤鸭盖被全都流到肚子里,那可就操蛋了。
恍惚了几秒钟,雷教授讪讪的回头,“主任,您看……”
他此时感觉有主任在给自己背锅简直完美,那个多事的小子也不是一无是处。
“转开腹,你和患者家属交代了吧。”
“交代了,主任。”尤总马上回答道。
陈主任转身下了脚凳,去刷手间刷手。
术式更换,从腔镜变成开腹。
好在之前只打了一个眼,还在肚脐眼的位置,并不影响什么。
陈岩刷手、消毒、穿衣服、戴手套,三个脚凳早已经摆好,他拾阶而上,站在脚凳上一伸手。
手术刀拍在手里。
陈岩犹豫了下,开了15cm的切口。
这个切口有点长,但陈岩刚刚通过镜头看见了一层灰白色质韧厚硬的纤维外膜,心里有些虚。
之前和罗浩说什么如果患者是腹茧症,全省只有自己能做之类的话是吹牛逼,陈岩不认为罗浩有机会能揭穿自己。
可当他看见灰白色质韧厚硬的纤维外膜后,就有些后悔。
此时此刻,陈岩有些闹心。
希望只是渗出物,手搭进去就能把这层纤维外膜剥离掉。
真是太倒霉了,怎么就碰到罕见的腹茧症了呢?陈颖硬着头皮切开皮肤,逐层入腹。
手落在灰白色质韧厚硬的纤维外膜上,尝试剥离。
“艹!这特么什么玩意!!”陈岩在手碰触到纤维外膜的一瞬间,破口骂道。(注)
雷教授站在陈主任对面的位置,手麻酥酥的,像是被一道雷劈在头顶,整个人外焦里嫩。
这,
真的
就是,
传说中的,
腹茧症?!
灰白色质韧厚硬的纤维外膜,就是那层茧。
医学界对腹茧症研究比较少,因为这类疾病属于罕见病。
临床表现不一,认识上也不一致,相继被报道为“小肠蚕茧包裹症、先天性小肠禁锢症、小肠阶段性纤维包裹症、包膜内粘连性肠梗阻”等。
怎么就这么倒霉,一个“好端端”的肠梗阻,竟然变成了腹茧症。
这么厚的纤维组织要特么怎么剥离?
雷教授满满怨恨的看了一眼站在陈主任身后的罗浩。
每一个预言凶兆的女巫都该被烧死!
都是他!
要不是他一直哔哔哔,患者绝对不可能是腹茧症。
雷教授像怨妇似的在心里腹诽着。
陈岩骂了一句后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他没有怨恨罗浩,但和雷教授一样,感觉手脚发麻。
他隐约看见一大段肠管都包裹在灰白色质韧厚硬的纤维外膜下面,分离,破裂,缝合,缝缝补补……
甚至要切除肠道。
陈主任心里相当憋屈。
大半夜的,运气不好,遇到这么复杂的一个患者。
刚想的那些还都是好的,是“最顺利”的一种结果,能缝缝补补的下手术台,能顺利出院,上上大吉。
至于术后患者会不会有习惯性肠粘连、肠梗阻,那就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可即便如此,也是一种奢望。
陈岩心里有数,这手术自己大概率拿不下来。
真要是自己做不下来怎么办?
省内找谁来救台?
医大二、医大三的胃肠主任水平和自己相仿,自己做不下来的手术他们也做不下来。
看着灰白色质韧厚硬的纤维外膜,陈岩陷入沉思。
还有一种选择——现在就认怂。
做开关术,让患者家属带着患者去上级医院——比如说……罗浩刚说到的协和。
“还行,我们很少做肠梗阻,一般都是附近地市不敢开的肠梗阻急诊送来的。”
刚刚罗浩说过的话像是一记耳光,抽在陈岩的脸上,把满脸络腮胡子都打的没了精神,软趴趴的垂下去。
什么时候医大一也算是小型地方医院了?!
可真硬着头皮做,拿不下来,患者死台上怎么办?
不做,患者已经出现神经源性休克的表现,大概率抗不到帝都。
哪怕120急救车开的飞起,也不行。
时间仿佛凝滞,陈岩的手落在灰白色质韧厚硬的纤维外膜上发呆。
只有挂在门楣上的时钟滴滴答答的响着,仿佛催命似的。
“陈老师,好像真是腹茧症。”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是罗浩。
陈岩皱眉,心中大骂。
还用你说!
长眼睛都能看见。
“陈老师,我搜集了9个病例,这台手术能让我给您搭把手么?”罗浩问道,他似乎有点害羞,“不上手术的话,数据出现在文章里,总归不好。”
陈岩心中一动。
“你有胃肠外科执业资格?”
“有。”罗浩肯定了这一点。
“那你来。”陈岩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雷教授。
雷教授如逢大赦,转身下台,半点都不留恋。
至于丢脸之类的事儿,雷教授想都不想。
陈主任仗义,这要是他转身下台,把自己扔手术台上,怕是哭都没地儿哭去。
有的主任就愿意甩锅,陈主任是条汉子,从来不做这么狗的事儿。
罗浩刷手上台。
站在一助的位置上,伸手,“镊子。”
器械护士怔了一下,随手把镊子拍在罗浩手里。
罗浩本来看着灰白色质韧厚硬的纤维外膜,手一紧,感觉不对,“要无齿镊。”
“……”
器械护士慌了神,忙手忙脚的找到无齿镊拍在罗浩手里。
手术遇到难题,她能觉查出来陈岩陈主任在暴走边缘,随时随地能把手里的止血钳扔出来砸在自己脸上。
这时候不办错事是最好的。
“普通弯圆头综合组织剪。”
“啥?”
罗浩无辜的看了一眼器械护士。
因为各地手术室都有对器械的简称,自己怕她不理解,所以说了全称,没想到器械护士更懵了。
“弯圆剪。”陈岩沉声说道。
“哦哦哦。”
“别着急,手术没那么难。再说,还有陈老师坐镇,我拿不下来也没事。”罗浩安慰道。
淦!
什么时候让他主刀了?!
陈岩抬头看罗浩。
罗浩表情严肃,低头看着术区。
口罩和帽子之间的露出来的表情严肃认真,唯一没有的就是胆怯。
仿佛……
仿佛胜券在握似的。
谁给他的自信?陈岩心中疑惑。
……
……
注:大约是10年,遇到了一个深约7、8cm的肺破裂患者。术前片子完全没有气胸,典型的创伤性湿肺。
那天我总感觉哪里不对,给主任打了三次电话,“薅”来做肋骨骨折内固定。
打开看到的第一眼,主任骂了这么一句话。
谁看,谁都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