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姚晟澜重新回到俞乐平病房的时候,无意听到护士在说,“刚刚有个那么高的男人就站在窗户那边,也不晓得在看什么,楼道没灯没火的,我走过去才发现,吓死我了。”
第二日,顾章来探望姚晟澜,《上海舞台》已经拍摄完毕了,顾业成突然提出要在大上海举办庆功宴。顾章对看着姚晟澜,无比愧疚的语气,“晟澜,对不起。”
姚晟澜被这肺腑之言动容了几分,最后也只是付之一笑,“顾章,你言重。”
顾章走后,姚晟澜也准备出门,老阿妈打扫着书房时发出了清脆的破碎声,像是瓷器被打破了。姚晟澜进屋发现,原来是多少年来,她在英伦收到的家书,以及一些和友人的来往的书信,这些本该放在一只梅瓶之下,可是梅瓶碎了,这些信也散落了一地。
老阿妈在一边手足无措,姚晟澜挥了挥手,她也就出去了。
姚晟澜开始收拾一地的信件,拿开碎片,拂去尘埃,一封封旧信带着来往的名字,清清楚楚的记载了姚晟澜在英伦多年居住时,每次收到信件的欣喜和怀念。这些信如雪花,飘舞在姚晟澜远离中国空白的黑白背景之中,遗留一束灯光,姚晟澜如同一个舞者,在灯束中跳着回旋的舞蹈。
来往的信件中最多的是俞乐平,也许从心底她最值得信任的人,还是俞乐平。姚晟澜在时间里慢慢融入了英国的生活,阴霾多于晴朗的天气,康河里拖着水纹滑动的天鹅,帝国图书馆里的浩瀚知识殿堂,现在看来都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她真就在寂寞和孤单里渡过了那些年孑然的岁月。
后来信就渐渐的少了,一月一份变成了不定期,可节假日仍旧会有明信片和相片寄来。
可只一封,和别的信显得不一样的,居然有两份暗黄色的信封包裹着,信封打开还有另一封,里面一封是姚晟澜自己隽秀的笔迹,外面一封却是完全不同的字样,两封都写着同样的地址,只是外面一封贴着英国统治的香港殖民地才有的邮票,而信里本该有姚晟澜多年前在英国康桥寄给俞乐平的一张相片却不翼而飞,独剩下一张薄薄的信纸。
这些信是俞乐平后来送回给姚晟澜的。
姚晟澜站起身,看见书桌旁的相框里有着自己在北平的一张相片,突然醒悟了过来,宛如石破天惊,时间和距离里,他竟然也如此霸道地守护了一段自己毫不知晓的情愫。很多,她以为他已经完全不在意。
杭州时,芝林馆。
天上的月亮很圆,倒影倾斜在园里的竹林密叶里,雪把竹叶压得很低很低,稍稍有所动静,就会垂落一地的雪。姚晟澜披着斗篷伫立在竹林里,仰头痴迷的看头上的月。
“这么晚了,你也不曾害怕。”汪鸿瑾那是才刚刚恢复行走。
姚晟澜没给他好脸色,“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汪鸿瑾笑了,“我还以为你会怕我。”
姚晟澜想了想,道,“又要下雪了。”
说罢,便要走,汪鸿瑾不由分说的捻住了她的衣角,“陪我坐坐。”
雪地里,能坐什么,唯有到亭子里去。
姚晟澜不待见他,便背对着他,唯望月露出一丝动容。
汪鸿瑾说,“你好似很喜欢风雅的事情,踏星望月,由你来做也是件美妙的事情。”
姚晟澜“呵”的一声笑,“我与他相遇在春雪消融之时,那天的月光真的很好。”
汪鸿瑾听出姚晟澜在激他,漠不在意地道,“我见过另一夜的月光,更甚美好。那是在北平,我从一个宴会出来,看见一身萤光般的女子,步伐像迷路的孩童,却空灵闪耀。我就这样跟了上去,很奇怪,我觉得那天晚上出了月光会发亮之外,她更媲美月光的清美。我是军人,不善文辞,却觉得她是我这一生最美的月光。”
那是他头回和她吐露心中的飘渺的情意。
姚晟澜却偏开脸,“月光再好,天亮了就没有了。”
汪鸿瑾继续道,“是啊,不止是天亮了,很多东西本来就会没有了。像权势,像感情,你苦苦寻觅的,人最后留得住多少?我向来只会抓住眼前的。”
姚晟澜心里一阵哆嗦,凄苦委屈顿生,他必是需要她似一个奴隶一般守着心底的不甘不愿,却永世不能离开他。
大上海的是上海最璀璨的星光里最夺目的夜明珠,这夜也一如既往绽放着她非同寻常的光芒,她的光芒属于远东的这座城市,凌空傲视,俯瞰芸芸。
道路旁停满了各色香车宝马,几乎将路口堵塞。衣香鬓影,熙熙融融,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流,倾洒在大上海的必经之路,如同系绑着夜明珠的彩色丝带。
黄肤黑发的亚洲人,金发碧眼的白种人,肤棕健硕的非欧裔人士,衣冠楚楚,浮华奢侈,在水晶旋转门口言笑晏晏地走进大上海的会客厅堂。顾章亲自为姚晟澜打开车门,姚晟澜梳起了高髻,一袭水钻闪烁的流苏晚礼服,法兰西经典的蕾丝花边,巧妙的点缀在领口和吊带上,裙袂迭迭,步步生莲,迤逦无限。
今夜的宴会,熟知内情的人都知是顾业成为博红颜一笑,不惜一掷千金。姚晟澜一身派头自然不同寻常,华贵至极。有特定的侍者为他们引路,一扇扇的雕花长门为他们的来到而打开,且不提那仙乐飘飘的丝丝入耳,水晶灯灯光晶莹夺目,光亮如镜的瓷砖地面,素来自诩见多识广的顾章亦觉得缤纷缭乱。
姚晟澜浅吸一口气,几疑这一切不现实至跌入仙境。
偌大的大厅,顾业成身边随行带着几个身姿挺拔的人,一路带笑地朝姚晟澜和顾章的方向径直走来。姚晟澜迎着顾业成的目光,呼吸深长,嫣然温婉。顾章扫过大厅里各行各色的宾客,除了几位上海滩交际场的名人,实业家,便是华人政界英法政界的人也来了不少。回首时,循着姚晟澜的视线,暗声道,“今日,悉数是难得的大人物,晟澜……”
姚晟澜保持着笑容,答道,“我等的就是今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