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屑,缄默凝望,空气中呼吸出大团白雾。
沈文东压低声音道,“南京的孔先生早晚会来信,老爷的职务迟早还是能恢复的。”
那人摸出胸口的一枚怀表,终于开口,“还有两刻字。”
冯珏抬腕看表,“咦”的一声,“时间过了么?火车怎么还不到。”
姚晟澜唇边带着笑意,“多等片刻又如何,晚辈还等不得长辈么。”
冯珏觉得姚晟澜的笑容多了层疲惫,道,“我等等不算什么,可晟澜表姐您在家等不就好了么。”
姚晟澜眺望着远方,道,“我是挂念老朋友,五年了,浩启终于回来了。”
那人下了车门,风中将黑色的风衣衣角一扬,露出了底下深色的暗纹西装,与吉普截然凸显出了神秘与高沉。沈文东欠身在那人身边,问,“老爷,何必您亲自出来。”
“多少年了,陈翔可是我过命的兄弟,这份情谊难道不值得我亲自下车去接么。”那人在风雪的车站中伫立,唇角起翘,牵起的眼角下意识沾染上了笑意。
沈文东一噎,只“恩”了一声。
“来了!来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嗓子,拥挤的人群霍地逼向列车边际站台的位置,姚晟澜和冯珏在拥堵的推揉中,无奈的对视苦笑。姚复一下子让人冲得老远,只拼命垫高脚尖,急唤着,“小姐,表少爷。”
姚晟澜暗笑,拉紧了暗红麻质的披肩,披肩勾勒玲珑身段,醇黑的睿智的眼眸在人群中四处打量。
商人打扮的英挺男子出现在视线之中,周围的环境实在太过混乱,只好偏头对身边一位中年偏胖的男子细说了什么。姚晟澜眼眸瞬间如夜空点燃了烟火,兴奋的对身旁的冯珏大声道,“我看见他们了,我看见他们了。”
又忽而高声招手,心中皆是惊喜和忐忑,“浩启!浩启!舒浩启!”
脚下的步伐更是匆忙,推来堵去中,始终要扬着手。一路穿过人群,将要到冯舅爷众人面前,忽听一阵急促的尖叫,接着是更多人的惊声呼叫。姚晟澜呆了呆,周围的人们开始骚乱起来,步伐凌乱而惊恐,刚要别身去避,却听有人用粗糙而温和的声线道,“出事了,傻杵在这里干什么!”
姚复和冯珏也惊慌的从后面赶上来,冯珏一面扶着被人推挤不定的冯舅爷,一面焦急的说,“快走吧,那头有人给暗伤了!”
姚晟澜只觉得胳膊吃痛,原来是舒浩启一手紧扯着自己,一手奋力的分开人群。姚晟澜让四处乱窜的人群快推到了远处,背对着她的舒浩启则一眼惊慌,脱口叫道,“不要开枪!”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话音未落。众目睽睽之下,一声枪响,霎时间一圈的人伴随着枪声,不约而同地捂耳蹲下。人群终于停下了动作,姚晟澜方想转身,就让舒浩启挟住了身子,护在了身下,一并蹲了下来。
有人在情急之下朝着不知哪个方向,叽里咕噜的喊出了一连串的话语。姚晟澜一惊,那人说的居然是日语。可怖的还在后面,持枪的人似乎不在意日本人的急急嘶吼,两方继续交火,咻咻的子弹在人群的头顶上飞过。女人们惊恐万状,不住地尖叫颤抖,子弹密集的飞过周遭,陆续有无辜的百姓受伤,发出痛苦的急促的叫喊。
姚晟澜闭眼定神倾听,断断续续的听得见,枪声越行越远。依稀有人在喊,“庞将军的人来了!”
姚晟澜初始一怔,后首发觉不少人也昂头张望,再偏过头,却对上了一双风霜带笑的眼睛,音容相貌如此熟悉,两两相望还未回答,就听冯珏蓦然道,“爹,爹,我们快走吧,军方的人来了,我们要走就麻烦了。”
姚晟澜未及回答,冯舅爷立刻道,“快些走,军方不会那么轻易放走现场的人的。”
周边的人也在迟疑着将走未走之际,一个威严男声从人群远处传来,“陈翔呢?是谁下的手?”
姚晟澜站起身子,目光已经被人挡住。舒浩启蹙眉扫视一番周围不幸中弹的人,脸上动了恻隐的神色,空气里还有硫磺火药的味道。年纪小的冯珏亦是戚然,静静掠过受伤痛苦的人的面孔,不自由主的走向其中一个受伤流血的男人。
惊魂未定的冯舅爷喝着了他,“阿珏,你做什么,快走吧。”
冯珏回首有些茫然,冯舅爷无可奈何的压低了声音说,“走吧,日本人和军方的事情,我们惹不起啊。”
舒浩启沉痛阖目,霍然踏出了一步,姚晟澜迟疑的跟了上去。舒浩启走了几步,又猛然停住了步伐。姚晟澜险险地躲过,疑惑的注视着舒浩启停滞的背影,冯舅爷扶着冯珏走出了数米,回望无动于衷的舒浩启。
姚晟澜走至他身旁的位置,舒浩启恰时侧身回望自己,眼底有种急切之色,让她有些不知所以。
“日本人?!日本人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浙军是做什么的,保护百姓是军人基本的职责,这也办不到么?”一个怒不可遏的声音冷峻之中透出熟悉的味道。
冯舅爷连连扯过冯珏的衣袖,挥着胳膊招呼不知何时被人群挤到了外圈的姚复。舒浩启未对姚晟澜指向那人所在的方向,只用身躯往前一挡,蹙眉对她说,“我们走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时咫尺便也是天涯。
那人丝毫没有察觉,仅仅隔离着一圈人墙之外寤寐思之的倩影,只沉声道,“日本人又是如何,就这样让他们全身而退,可你看看,受伤流血的是我们的国人,身为军人,既不能上前线,还要这般屈辱的讨好,这就是庞子敬手下威名远播的浙西军么?”
“汪督军,请息怒。”另一个声音不温不火的在人群的尽头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