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大厦倾覆难愈前 满目狼烟情可真 二

    董宝培的事情就这样揭了过去，谁也没再提及，就是连姚思安夫妇也没有惊动。木兰私底下夸迪菲能知进退，也有爸爸的当家风范了。姚晟澜左右不过了出国的事情，文件下来了，随时也可启程的，但一去要好些年，姚太太十分不舍，便在家日日与母亲作伴。

    重见史提芬，姚晟澜还有些讶异。那时和姚太太逛着裁缝店，遥遥一见马路一边金发碧眼的洋人注目着晟澜，姚太太还有些不满。

    “史提芬先生？”姚晟澜有些不确定，出国的事情，姚迪非透露过口风，史提芬似乎与英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十分熟悉，除此之外，也说过史提芬要会美国了，可如今已经是八月。

    史提芬绅士范十足的昂首走来，面带着英俊的微笑，目光如炬的凝视着姚晟澜，微笑用中文道，“好久不见，姚小姐。”

    姚晟澜顷刻间，有所迷离，碍于母亲在面前，也只是微笑问好。

    史提芬转过头对穿着旧式打扮的姚太太彬彬有礼的问好，姚太太怔了怔，有些僵硬的说好。毕竟姚太太不习惯和洋人打交道。

    史提芬见母女二人站在裁缝店的门口，又有丫鬟抱着布匹，于是问，是不是在为姚晟澜出国置办衣裳。

    史提芬说的是中文，直白又生硬，主谓宾潦草而颠倒，姚太太听得一头雾水，身后的琉璃和流珠也抿嘴偷笑。姚晟澜却不厌其烦的和他解释，正是为了出国准备，就是准备得太多了，所以也帮家人做了几套衣裳。

    史提芬说话间，悄悄打量姚晟澜的衣着，白色掐银丝的绣茉莉宽袖旗袍，头戴白色发箍，没有其他的首饰，却穿着高跟鞋，显得高挑又素丽。

    “我还没恭喜你考上了好学校。”史提芬热切的说。

    “谢谢。”姚晟澜瞥了一眼母亲和丫鬟，“日后如果您到英国来，我也可以略尽地主之谊。”

    史提芬并未听懂姚晟澜的真正意思，只越发地觉得姚晟澜的邀请是对自己欣赏的表示，惊喜地说，“如果你到英国，我也可以招待您的，姚小姐。听蒂芬（迪菲的英文名）说，你喜欢英国的乡下。”

    姚家的车子缓缓的开过来，史提芬优雅而隆重的为姚太太打开了车门，姚太太有些发懵的看着史提芬，姚晟澜嫣然一笑，道，“妈，这是西方人的礼仪。”

    姚太太并没有再说什么，和丫鬟一起坐上了车子。姚晟澜上车前，免不得对史提芬莞尔一笑。笑得史提芬心底一阵心跳，心颠意旋。

    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姚迪非便问姚晟澜，言而欲止的说，“你和史提芬……有没有……”

    姚晟澜检查着箱子，头也不抬的说，“哥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姚迪非摸着下巴，道，“那洋人小子是拜在你的石榴裙下了，回去之后和董娜秀一直嚷着，他要恋爱，还吟着拜伦的情诗。”

    姚晟澜只是无奈，“我上次见他，不过是客气了几分。妈和琉璃也在，你不信去问他们去。”

    姚迪非摊开双手，“那也值得他神魂颠倒。”

    姚晟澜扬起脸，雪白的皮肤透着精神，气色经过几月的修养已经好了，只认真道，“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可以从头再来。”

    姚迪非知道晟澜心底的那根不能触摸的弦，收起了轻松，道，“妹妹，哥哥比谁都希望你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是吧，”姚晟澜装过身去，收拾起床上的衣物，“要重新开始有很多的方式，很多的地方，但我希望的地方不会是再北平。”

    姚晟澜已经不在看报纸，也不再听电台，忙不休的收拾自己启程的东西，切断了一切关于东北关于奉系的风声细语。她希望自己可以无牵无挂的离开北平，开始属于自己的未来，不带上任何的牵挂和触动。

    “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姚迪非的声音如同北平晨曦的阳光下，鸽子滑翔过湛蓝苍穹的银亮的光圈，在风中久久回荡下一阵直至消失的清脆悠扬的鸽哨。

    1931年8月下旬，渲染着离别和热闹的火车站，姚家人纷纷来送行，衣着华丽鲜亮的姚迪非夫妇，并着木兰莫非两对夫妇，唯一到场的孩子，就是子初。姚晟澜坐在列车的窗台内，摸着湿红的眼眶，看着自己的亲人，独是董黛芬高高抱着子初靠着窗台边，一直催促着子初道，“快，快叫人啊，孩子，前几天不是就学会了么。再不唤，也许好多年才能再见到了。”

    说罢，已经是泪如雨下。

    姚迪非接过董黛芬手里的子初，对倚在窗台边的晟澜说，“你不必担心子初，如果他父母一日不回来，他就是我姚家的孩子。”

    晟澜从前并不和子初亲近，生疏得几乎冷漠，甚至也听不得孩子的哭闹，底下的人议论三小姐对人也是亲厚，怎么独对小少爷莫名的刻薄起来。直到董宝培那次，董黛芬生起了热病，孩子不宜一起住，便送到了姚太太处，姚晟澜本和姚太太一起住，子初一来，便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子初和黛芬有了感情，在姚太太处不习惯，只会没日没夜的哭，无奈之下，丫鬟终于请来了晟澜，晟澜闻见子初的哭声，便不想进屋，却对着丫鬟的眼睛，莫名的置气，笃定起了勇气。进屋时，莫愁已经哄抱了许久，一见晟澜，便毫不犹豫的将孩子转送到她的怀中。

    姚晟澜连张口的机会也没有，子初哭得满头大汗，湿漉漉的头发染在了晟澜的衣袖上，小脸抽动几分，只往晟澜的胸前蹭。姚晟澜心底湿热，且细细瞧着孩子的容貌，突然之间，子初明明白白的唤出一声，“妈。”

    姚家诸多女眷，人性驱使，冥冥之中，子初认定晟澜为自己的母亲。

    姚晟澜心下一荡，魂不附体一般往后靠，子初在晟澜的怀中不安的扭动，嘴里带着几分奶气继续叫着，“妈。”

    湿濡纤长的眼睫毛粘在眼皮上，眼睛格外的明亮黝黑，他正是这样无暇的望着自己，叫自己妈妈。

    姚晟澜目光闪烁，脑海里转得飞快，那一刻，她忆起冷清秋，暗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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