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晟澜即刻站了起来,移步行至书桌前,拾起一柄檀木香扇,推开廊下的窗户,开始喊暗香。暗香不明就里,进屋就对着汪鸿瑾福了福,又看向晟澜。晟澜指着榻上小凳的账本,道,“今春的开销我看完了,拿去给二小姐,再将二小姐理订的采购名目拿来。”
汪鸿瑾虽被晾着,也不发一声,只是默默坐在榻上,暗香识相的端来了茶水和点心。而后雨停了,晟澜依旧看着一叠叠账本,彼此皆是静默着,独独一只西洋钟滴答滴答的摇摆。
暗香送来了莫愁列的请客名单,讶异看了在罗汉榻上闭目休息的汪鸿瑾,站在屋外踌躇起来,只好到走廊的开敞的窗将名单送进来。
待暗香走后,姚晟澜搁下名单,轻挪脚步走过去,在榻旁蹲下身子,一动不动的端详着他梦中的睡颜。只觉得红玉走后小一个半月两人未见,他上了东北在奉系各派之间周旋,她也开始真正打理起家中的事务。阔别之间的空白,徒留魂牵梦绕的遐想,到了现实的相见,两人却能为一丝不谐而怄气,她怀疑,他也不解释。于是,就算是冷僵着,也只得她学着退让。姚晟澜堵着气闷与固执,打算不再过问,只是……他似乎比起上次相见更瘦更黑了些。
正垂目徜徉之际,汪鸿瑾忽然醒来,倏地抓住了姚晟澜停顿在半空的手指,噙笑道,“我以为你真的不打算理我了……”
姚晟澜眉间轻蹙,定定的看住含笑的汪鸿瑾,半响儿,方是疲惫般转开眸光。
汪鸿瑾坐起身,手在姚晟澜面前挥了挥,问,“做什么走神?”
姚晟澜忽而笑了,笑得释然也笃定,悠悠的开口,“我在想,要了解一个人要多久?”
汪鸿瑾不得其然,只答,“要很久,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懂。”
“是啊,睿智如你,也会这样说。可见,我要陪在你身边很久很久,才会真的懂你想着什么,这辈子辛苦劳累的,只会是我了。”姚晟澜出乎意料道。
汪鸿瑾眼角染出了笑意,刮了刮晟澜的鼻尖,笑道,“有你为我辛苦劳累,我可不是坐享其成了。”
晟澜挂着浅笑,回到了书桌边,提笔点着名单上的名字,心底暗想,从前,这个男人有过多少姹紫嫣红的艳笔,不再重要,也许自己迟早也融入那些个浓墨重彩之中。至少在当下,她是他唯一下定决心要迎娶的人,在他心底,自己便是那最精湛绝妙的一笔。而自己又何必在乎,方才雷鸣的那一刻,他是否将自己恍若错当某人,还是真心维护着自己。
他既不说,自不必问,如此而来,也是甚好。
汪鸿瑾抬眼看着专注做事的姚晟澜,尽管一直浅笑,眼底滑过一丝寒意,她终究还是不会问。也是,她很好的进入了一个官家太太的角色之中,荣辱不惊,温存体贴,浅琢行事,点到为止,样样皆是优点。为何自己觉得微微苦涩和无奈,是他将她拉入自己的世界,如何会在她一切改变后,却觉得矛盾和不妥?
她是他一直想要的妻子,也是深爱着的女子,只是连带烙上了汪鸿瑾这三个字,一齐连同相处,也变得殊途同归。
未来的路会很难走,可是……有她在身边,也是值得。
时间辗转到了六月,进京的孔太太从四川会馆过府来王府花园见了姚思安和姚太太,府里自六月初就开始忙碌婚礼的事宜。姚思安亲自写的喜帖,将整个京城有名的绅士名流悉数请进了王府花园,聚会不断,一直到莫愁大婚当日。
大婚前几晚,紫苏帮衬绣着香囊,莫愁坐在床沿边,双手不住来回的搓着。晟澜看了看,只是微笑,“阿姐,是紧张的?”莫愁红霞飞渡,道,“你笑话我什么啊,迟早也会轮到你的,看我那个时候不笑话你。”晟澜淡然道,“我怕什么?明儿是你的大喜之日,我先笑话给够,阿姐,是你该向我讨饶才是啊。”
莫愁道,“胡说什么。”
说罢,要伸手抓晟澜,姚太太领着两个丫鬟抬着装大红嫁衣的箱子过来,和声道,“明日就要出阁的人了,现在还和我姊妹打闹,羞不羞啊。”
莫愁“恩”了一声,用手指绕了绕自己的长辫子,羞恼的背过身去,喃喃道,“我就是嫁人了,也还是姚家的二小姐啊。”
晟澜理了理莫愁的刘海儿,道,“阿姐还是先记得自己是孔太太的身份吧。”
莫愁一滞,转过身把亲自绣的大红枕套藏在怀里,坐回了床沿边。姚太太朝晟澜看了看,微微有责备之意,晟澜摸着床榻上大红的锦缎,道,“珍惜现在,阿姐你一定会幸福的。”
莫愁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带着坚定,便由着母亲的吩咐,试穿起了那件龙凤呈祥的大红嫁衣。这件嫁衣的分量不比多年前的轻,从今以后,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任性轻率的富商千金,而是一位鸿儒青衫背后贤良明理的太太。
王府花园住下了许多远房亲戚,有许多晟澜也未见过,听着新拨给她的丫鬟心月抱怨,在回廊穿堂总会遇见一些生面孔,见了谁也要屈膝行礼,实在累得慌。说是来和喜酒的,有时候摆得谱比原主东家还大。那些个头脑自命灵活的亲戚们更是不遗余力,光是请假回家的迪菲也会躲到晟澜处诉苦。
“弄得和皇恩浩荡似的,咱们住的是王府花园,可我们也不是真的皇亲国戚啊。”说是莫愁的大婚,大大小小的礼盒堆在晟澜屋里的也不逊与莫愁房中的。迪菲随意挑起一盒,打量一番,悻悻地说,“看来你也不比我好些,应付那些官太太难吧。”
晟澜提笔记着礼盒的数目和来历,也不抬头,道,“迟早的事情,我还应对得了。”
屋里的东西很多,心月光是清点,就转不过身子来了,迪菲倚在晟澜的书桌边,貌似不经意的笑问,“为什么不让黛芬回来帮你啊。”
晟澜手中的笔头顿了顿,心底啐了一口,面子上却素净的说,“她在曾府也忙活得不得了。暗香前几天不是又让二房借去了吗?黛芬留在那里也是好的,妈在前头是尽量拦住,偶尔有几个溜到我院里来,也是一番应酬,见缝插针的那些更是往曾府那儿去了。”
“还能搭上这样关系的,我也是服了,大姐的产期也是下个月了。”迪菲这才醒悟。
“所以,留着黛芬是对的了。”晟澜再解释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