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了屋里,余姨拍了拍手,两个梳着长辫子的妇女从暗处走出来,点亮了院里的灯。
余姨苍老的面庞露出怜爱的笑意,“好姑娘,生得真好,配得上我们大爷。”
姚晟澜有些发窘,不由得抬眼向汪鸿瑾望去,面色如常,眼底极温柔的凝视着她们。
“夫人晓得,一定开心。”余姨乐不拢嘴。
姚晟澜意外道,“夫人?”
“恩,姑娘不必担心,夫人是位和善的,见着你一定喜欢。”余姨拉着姚晟澜入屋,汪鸿瑾紧随其后。
屋里点了煤油灯,照在屋里的家私却是布满了尘埃,余姨毫不介意的用肋下的布拂了拂,便是和晟澜坐到了塌上。
汪鸿瑾端正的坐在一侧的雕花椅子上,听着余姨对晟澜的絮絮不止。
“夫人去得早,大爷打小就在这院子里长大,自幼是个药罐子,一年四季我便是吊着药罐在壁橱底下与他熬药。老爷一年到头亦是很少回来。时间长了,大爷也不认识老爷了。”
“余姨。”汪鸿瑾出声道,姚晟澜一时不知应该用什么表情是面对他,便是不去看他。
“你坐,”余姨抿嘴笑,“我亲自下厨去,这新媳妇儿上门,余姨怎么也要做一锅好的。”
屋里只留下汪鸿瑾与姚晟澜两人,气氛冷清起来,姚晟澜站起身来,汪鸿瑾忽然走过来,揽住她的肩,道,“我母亲生前住在这里,余姨是她的贴身丫鬟。”
姚晟澜身子微微颤抖,不发一语。
“我说别你太看高自己了,你身上若真有什么值得我亲自想拥有,恐怕只有你的一颗芳心。”汪鸿瑾在姚晟澜的耳边轻笑,姚晟澜耳垂红得厉害,脸上更是发烫。
余姨上菜了,几人围桌而坐。余姨是真的很疼爱汪鸿瑾,跟他说一些琐事,问他的近况,与姚晟澜也说说汪鸿瑾小时候的笑话。姚晟澜原先的不适,也慢慢的消散开了,她第一次见到和从前不一样的汪鸿瑾,语气神色如同一个希望母亲疼爱的孩子。
“晟澜。”余姨是第一次亲唤晟澜的名字。
“恩?”姚晟澜扬起脸来。
余姨呵呵的笑,“以后常来。”
汪鸿瑾笑了笑,“余姨,我今后必带她常来。”说罢,复而将手掌叠在姚晟澜纤细的手腕处,郑重其事般牵起她的手。
姚晟澜脸颊发烫,便是胡乱的点头,余姨一脸欣慰满意。
再晚些,汪鸿瑾和姚晟澜一齐向余姨道别。
车子里,晟澜垂头,几缕碎发落在胸前,汪鸿瑾并急着开车,而是伸出手指如同接触珍宝一般仔细,轻轻的替她抚到了肩后。晟澜身子寒战一抖,转过肩来,脸颊触到了汪鸿瑾的手指,汪鸿瑾似乎露出了笑意,带着温度和宠溺,手背滑过晟澜的脸。
她突然害怕的往后一缩,紧张兮兮的望着他。这一抚,她的心是彻底的乱了。
汪鸿瑾收拢了拳头,恢复原来众人不可亲近的气势,冷冷道。“怎么不说话了,你之前不是道我要毁了你么?”
一下子车子内的气温骤降,姚晟澜的嘴唇发寒,有些注视着汪鸿瑾的幽深如夜的眼睛,最后缓缓道,“告诉我,乐珊在哪里?”
空气想是抽空了,时间变得沉重,等他答案的每一秒,姚晟澜都觉得漫长而痛苦,她连呼吸也不敢,似乎一切都会影响到现实。这样自欺欺人的倔强,终于等到他开口,“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你做了什么。现在我只想求问你一句实话,我的朋友……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做过的,我一定不会否认,你就笃定你所知道的就是真的。”说话时,汪鸿瑾眼底没有任何光彩,里面全是姚晟澜再熟悉不过的钢精冷血铸造的面具。
“那么,庞颖呢?”姚晟澜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了,“那个死在我面前的女子总归是真的吧。”
汪鸿瑾脸色暗烈如罗刹,可怕得吓人,最后自己也胸前有一股快要点燃自己的怒火,对着同样倔强面孔的姚晟澜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庞颖死的时候,我在场。”姚晟澜咬了咬唇,悄无声息地眼眶的泪也滴落下来,“你我初见不是在李四小姐的生日宴,而是在她死的那日,检查厅外。”
汪鸿瑾觉得手腕一触冰凉,一滴滴潮湿的水泽皆是从她眼中流出。
“下颔侧影,我和她有着同样柔和的弧度,所以你才会注意到我的,对么?”一语未了,姚晟澜凝噎半响,才道,“……因为她死了,所以你忘不了她。”
汪鸿瑾抬手想去擦拭她的脸,她哭得双眼通红,委屈却顽固如同一个孩子。听着这句,手便停在了半空中。
“其实……什么皆是枉费了。”
“没有。”汪鸿瑾此刻如同一座雕塑,对姚晟澜坚毅道,“我爱你,从不是因为你是谁,你像谁,你有什么……而去爱你,听着疯狂,我在战场上经历了多番生死的人,我始终也不是很相信有这样的可能,‘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姚晟澜睁着盈眶秋水的的眼眸,略带震惊的看着他,心里安静而艰难。
“那时你真的爱着欧阳于坚,你便不会给我一个机会,那么我可以放手割爱,可是我为什么证明了一切,你还是不会用公平的态度的对我。你真的那么爱他,即便他将你弃之不顾,你还是爱他么。”
这是他回来北平之后,唯一说的那么长的一席话,这份感情表露无遗,从畏惧到同情,从怜悯到喜欢,之前她一直逃避着的,闪躲着的,难怕是多少次他真心付出,她却茫然不知的感情,便是如同一幅画豁然在她面前展开。
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将下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双臂发抖的抓住他,因为伤心,也因为动情,这份感情太难亦是太重了,千山万水,横跨了多少人,他们才能相爱?王家的倾覆,俞家的波及,生死不明的王乐珊,今非昔比的俞乐平,还有徒然松了手的欧阳于坚……多少个濒临绝望的不眠之夜,多少回暗自揣测的话语交锋,她真的很累,他便是一直磨灭不去的存在。
“鸿瑾,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