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连走几步,视线停留在书桌前的身影上,忘了跨出下一步。
素净的面庞布满未干的泪痕,怔愣的双目已经没了神采。一页单薄的信纸置于膝头,墨迹被泪水洇湿晕开,桌上一只拆开的信封,没有任何署名标记,信纸上只有寥寥数字,隔了几尺完全看不分明。
深吸了一口气,少年继续挪动脚步,一边用耳语般的音量开了口:“羽飞……你还好么?”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脸上血色褪尽,每走一步,声音中的颤抖就越发明显。
“羽飞,这就是御史送来的信?”
“信上写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我的声音……你听得到么?”
终于走到对方身后,他深吸一口气,往纸上看去,信中所写并非讣告,而是八个意义不明的字,并且,是他不容错认的笔迹。
他轻轻念了出来,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西岭之约,勿以为念。”
“就以明年今日为限。”。
“从明年今日开始,你以后的时间都归我。反过来……我的……也一样。”
明年今日,落英之时,你不再是忠臣良将,我也不再是天帝之女。
吾之所愿,唯有与你共度余生,再不分离。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你的一生,竟如此短暂。
“羽飞,回答我!”
偌大的宫殿里,声音似乎带着回响,久久不息,有人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肩膀,怀抱紧得令人发痛。
“王兄和你约定了什么?”
约定?哪里来的约定?她曾同谁约过什么?
有人试探地吻上她的唇,灼热的温度令她愈发神思恍惚,放弃了思考,慢慢阖上泪眼。
花开满树,落英纷飞,天地间一片绚烂。有人隔着飞舞的落花向她微微一笑,衣衫翩翩,暗香萦绕……
鼻端弥漫着同样的香气,拥着她的,是不是她等待的那个人?
她攥紧信纸,沉浸在熟悉的气息和回忆之中,脸颊沾上泪滴,嘴角渗入苦涩,依旧恍若未觉。
约好了,去赏花……
像是终于无计可施濒临绝望一样,少年尽全力吻住乔羽飞,浓得化不开的悲切几乎要随着眼泪溢出双眼。
“羽飞你……还有我啊……”
怀抱是满的,心中的空洞却越来越大。
“我也……只剩你了……”
气息是热的,但寒气从脚底蔓延,窜遍全身。
灯烛摇曳,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只在唇舌交缠之余一遍遍重复着对方的名字,直到声音哑了,血气开始在嘴里弥散,才再也支撑不住,隔着椅背埋首在对方肩头。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拥她入怀,他却生出了放手的念头。
“是我……能力不足……”
“身边的人……一个都护不住……”
有什么已经失去,无法挽回。
有什么正在失去,却不知如何挽回。
仅剩的、最后一个会喊出他名字的人,也要消失了。
“一直瞒着你,不是要你变成这个样子……”
“也和我做一个约定吧……”
“离开这里也好,回去天界也好,恢复成平时的样子。”
他埋首在她散乱的鬓发中,哑着嗓子,呢喃断断续续,一颗心浑浑噩噩,无处着落。
“你喜欢王兄也好,喜欢别人也好……”
“我不会再做多余的事引起你的注意……”
“再不会利用你的心软……”
“不会让你觉得欠我什么……”
“你想走就走……余下的交给我便好……”
“我可以,对你死心……”
“羽飞……”
之前脱力的症状再次出现,他来不及松开双臂,只能竭力向后摔倒,让椅子以及坐在椅子上的人都倒在自己身上。
后脑钝痛,他勉强抛开眩晕的感觉,摸索着推开椅子,拢紧双臂,确认将对方护在了怀中,而后喘着粗气等待力气逐渐恢复。
殿外始终没有声息,或许是听到了之前的动静,故意退远了吧。
这样也好,此刻的模样,他并不想被其他人看到。
随着死讯传回,最后一个猜测终于成为现实:他想求娶的人,与他的兄长果然是两情相悦的。
他本该早点承认这个事实,如此,或许能有不一样的结果。
可眼下,说什么都晚了。
灯花“哔啵”一声轻响,光线顿时暗了许多,他抬手掩住双眼,想要纵容自己任性一会儿,却又想到,如今会纵容自己的,只剩自己了。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有一盏铜灯熄了,炭盆似乎也烧烬了,寒气侵入体肤,臂弯里依稀传来一下轻颤。
不行,这样下去她又要病倒了。
这个念头飞快闪过,他暗暗责怪自己的大意,提了一口气准备起身,顺势往怀中一看,然后,怔住——
红肿的双眸已然睁开,慢慢聚焦的视线正对上他的,微凉的指尖在他脸颊轻轻拭过,沙哑的声音透着自责。
“我怎么忘了……你才是最伤心的那个……”
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涌上心头,化作不受控制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