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了佳弦几句后,佳期也不若平时沉静,转向月华蹙眉道:“昨夜我的确委婉提醒过殿下,可她只教咱们退下,让陛下好好歇息,难道是我说得太过委婉……”
被几双妙目紧紧盯着,月华不由苦笑:“殿下怎会不知?只是,她说陛下也有别的考虑。”
别的考虑,自然是将她纳入羽翼之下,令她不靠天女之名也能在宫中有立足之地吧?
不过,不借天女之名,就必须借助王之名么?
乔羽飞独自蜷坐在天帝塑像脚下,凝望着神像七分威严三分悲悯的颜面,摆弄着指尖晶莹剔透的琉璃花蕾。正午的日光透过高大殿门上的棂格,照在光滑的地砖上,反射回来的光线穿透空气中的灰尘,映亮了整座大殿。
她将花蕾举过头顶,指端立时染上了翠绿、嫣红两种令人痴迷的色泽,她眼中瞬间闪过绮丽光影,惊喜的笑容绽放如花朵。
当佳音跑来找人时,就看到自家殿下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举着残破的琉璃饰物对着阳光傻笑的模样,她直觉地感到,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要发生了。
连着数日,朝议的重点有从分析西北军情转向判断天女真伪的势头,究其原因,或许是因为责难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要比剿灭十万叛军来得容易得多。
靠着抨击一个弱女子证明自己的耿耿忠心,同时尽力避免与“那一位”公开为敌,若是叛军他日攻进王都,这群叽叽喳喳的官员恐怕又会争先恐后表明自己并未做出不利于“那一位”的举动吧。
文清辉立于文官之列,神情冷淡地看着一帮同侪慷慨陈词,内容数日不变,心中的讥诮没有在脸上显露分毫,若是换做他的友人,恐怕已经化作狰狞厉鬼,大杀四方了吧。
想到好友,他眼中闪过笑意,而后再度转冷。这乌烟瘴气的朝堂,即便真碾个粉碎,他也生不出任何痛惜之感。只是,对好友之二而言,是否乐于看到西黔变天呢?
寒风瑟瑟,天光微亮,朝议八成已经开始了。遥望王宫正殿的方向很够意思地同情了一下日日早起的乔天都,乔羽飞哈出一口白气温了温自己的双手,暴露在冷风中的皮肤顿时一阵麻痒刺痛。
“殿下,还是让卫大人来吧,万一你摔下来怎么得了!”
负责扶梯子的卫东含怨瞅了紧张抬头的佳弦一眼,难道他摔了就没事么?
头顶传来回应:“不用,这可是精细活儿。”
敢情他不够精细?无意间被黑了一把的卫东更加哀怨,但他严肃的表情不曾改变,他想,该是说些什么的时候了。
“殿下,安全起见,在梯子上不要分心说话。”他肃着脸开口。
“佳弦姑娘也一样。”他仰头锁紧上方,话却说给身边的人,表情愈发严肃,“别让殿下分心。”
效果立竿见影,世界立马清净了。卫东暗自满意,调整了一下两手的力道,不敢松懈地盯着梯子顶端那个身影的动作,心中疑问不断升起。
殿下摆弄着那些镜子、水晶、金箔,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护国天女——那个来历不明的妖女到底想做什么?
此时此刻,相信每个出席朝议的官员不分职阶、派别、年龄,都在神庙大殿前的冷风中思考同样的问题。
以廷枢为首,几天来称恙休养的数名重臣今晨也齐集于此,和其他人一样身着朝服,列队朝向正门敞开的神庙大殿,与沉默不语的天帝塑像大眼瞪小眼。
天刚蒙蒙亮,晨风冷冽趋缓,殿前铜质的虎头柱上凝着露珠,在未放的天光映照下晦暗不明。四周嗡嗡的低语从未停歇,但也有少数人保持着沉默,譬如举国上下唯一一个以“文”字为姓氏的人。
虽然数日前就从好友之一那里得知好友之二已然康复,但文清辉还是分神忧虑了一下对方的身体状况,而这丝忧虑随后就被兴致勃勃的期待掩盖了。
直到神殿东侧回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披发素服的单薄身影。
一身宽大的素衣白裙,刻意让身形显得孱弱;衣袂与纷乱的发丝飞扬,很有落魄的意味;身上没有半点装饰,更无脂粉妆点颜色,直接朴素到家——深刻塑造出一个含冤窦娥的形象。
乔羽飞对自己的新形象万分满意,但想到一干侍女恶狠狠的威胁,原本哀伤的神色顿时转为发自内心的凄苦。
冰冷的空气拂过脸庞,她刻意放缓脚步,慢慢穿过回廊,扬起的发丝遮住她的脸,冷汗渗出手心。
事情真会顺利进行吗?如果搞砸了,后果会如何呢?
一定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了。因为,嗡嗡的私语声变小了。
她没有改变步调,依旧一步一步缓缓前行,原本忐忑的心情逐渐平静,变得坚定。
印象里,不知是谁曾经说过,迎风执炬,必伤自身。但,陷入迷途无法在黑暗中前行的时候,总要有人执炬引路不是?
她,今天就来做一做那个执炬夜行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