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小心翼翼道:“有时候解释只能越描越黑,不如重现一下当时情景,更能说明一切。”
街道两旁的建筑一闪而过,转入稍窄的街道后,兜帽下突然传来一句低语:“相信我,真有那么难么……”
乔羽飞愣住:是了,自己前几日才说过,信他。
即便是在她宴席上冷脸待他、回憩霞殿后做戏骗他、甚至将他气跑的情况下,他依然能在她需要的时刻不存芥蒂、飞身赶来相助,这样的人,她怎能不相信呢?
悔婚归悔婚,待人归待人,一事是一事,彼此不相干,如今这般,是她错了。
“抱歉,天都——”乔羽飞裹着雨披喃喃自语,不知对方是否听入耳中。
“算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一队骑士相继拉起缰绳,挺直脊背。夜雨中,侯府已在眼前。
窗内灯烛辉煌,门外雨声潇潇,敞阔的外厅里已聚了不少匆匆赶到的人。宗族、同袍、下属、老友……接到消息后陆续踏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此地,只为送病人最后一程。
他们或坐或立或来回踱步,却共同地保持了静默,里间偶尔传出一丝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会立时紧张地投过去。
隔断内外的黑色锦帘再次掀起,一名青年闪身钻出,小心地将门帘掩好,走到一名四十余岁坐在门侧的中年男子面前,红着眼眶捧起手中一本牛皮册子,只见封皮上四个草字:“练兵纪要”。
中年男子顿时表情一凛,在青年肩头重重一拍:“佑安,这是你古伯伯的心血,你要好好收着。”
“是的,爹。”眼看最为崇敬的偶像竟然要屈辱地命丧病痛之手,佑安无奈之余,深深痛恨自己的无力。如果有什么事是他力所能及,只怕他会毫不犹豫地行动。
“砰”一声脆响,风掺和着雨丝吹开了菱格门,佑安一个箭步上前刚扶稳门扇,冷不防突然扑进个披头散发的绿裙女子,凭着一股汹汹气势,竟然就这么跌跌撞撞地甩开门帘,径直冲进了里间。
匆匆一个照面,熟悉的、濡湿的面孔映入眼底,佑安刚要抬步跟上,肩头一沉,已被父亲按在原地,他刚要着急开口,眼前一条金龙掠过,他木愣愣地僵了片刻,恰好借着肩上传来的大力曲了双膝,再看厅中,已经呼啦啦跪倒一地。
“不必多礼!”
待得抬头,发话之人早已晃进帘内。在场诸人不敢随便起身,只抬头窃窃私语。
既然天子在此,那片刻前闯入的绿裙女子,毫无疑问只能是那一位了。
灯烛高照,更衬得病人枯槁的面容异常清晰。连侍奉在一旁的侯府世子,仅仅数日未见,眼下已多了浓的化不开的青淤。
视线对上的时候,病人暗淡的双目明显亮了一下,喉头动了动。乔羽飞收了步伐,轻手轻脚行至床前跪倒,忍下了哽咽,却没止住一串泪珠滑落腮边。
“爹爹,女儿来迟了……”
慈爱的目光停留在那道崭新的泪痕上,换做不赞同的神色,白色中衣下的胸膛深深起伏着,似在积攒气力。
这位拥有武安天下之名号的将领,会在临终前对他的养女、西黔的天女、未来的王妃交代什么?留在病房内的御医、亲信、侍从、族人,连同刚刚掀起门帘的年轻国君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
直到那个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你这孩子……叫义父……就够了……”
乔羽飞咬紧牙关,捂住嘴巴,终究没让哽咽漏出分毫,若无其事地抹去眼泪后,她甚至能够回以笑容:“义父,这种小事就不要总是提醒我了吧。您叫女儿过来,是想说什么事呢?”
“拿灯……过来……”
乔羽飞略一迟疑,边上已递来一盏点亮的铜灯,她接过,小心翼翼地举在床边。
灯火映照下,平放在床边的手臂动了动,虚握的拳头吃力地打开,一张折起的纸片摊在古至诚掌心,纸面泛黄,字迹转淡。
“……烧掉它……”
乔羽飞依言捻起纸片凑近火焰,一团火苗在她指尖绽放,映亮了病人暗淡的双瞳。恍惚间,床畔的面容化作另外一张,秀美的脸庞近在咫尺,有着远胜桃花的娇艳,清澈的眸光,羞涩而温柔地凝望着他的方向。
阿宁,你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而我却老成了这般,再见面时,你怕是已经认不出我了吧——
他动了动干裂的唇,没有出声,只痴痴盯着那一小团火光,脸上浮起宁静平和的笑意。
火光很快熄灭,纸片化作灰烬,他眼中的神采逐渐淡去。
“爹!”
随着一声惊呼,铜灯咣当坠地,所剩不多的灯油泼了出来,灯台滚了几滚,待它停下时,灯芯早已熄了。
一代将星就此陨落在某个雨夜。谁也想象不到,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到了多么美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