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血,面无血色的御医们翻找出疗伤的药粉药膏、火速交到佳期她们手中……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早拦下她?
“即便没有药引,只要服够分量,王兄也不会有事的。就为了增强药效,羽飞你下手真的——唉……”唯一有资格发出议论的少年留了半句没说,满脸的心疼懊恼。
——既然明白,为什么一早不说!?
“不快不行,犹豫久了我八成下不了手。”结束自残壮举的某人坦承自己的怯懦,素来含笑的五官紧皱成一团,足以证明她所言非虚,“不过事关一个人的性命,当然要争取十成十的把握,流点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吓——”
最后这声痛呼使伤者的发言丧失了大半说服力,虽然当事人明确表示不介意,可并不妨碍责怨的目光成对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
此刻,他依然木木呆呆地跪着,旁人看来,他是在谨守本分——作为在场身份最低的人,如果没人叫他起身,他就没有自作主张的权利。
任谁也不会料到,就在这一刻,他动了杀机。
“呃……大人您觉不觉得鸣玄大人他有些……心神不宁?似乎正为什么事烦扰的模样……”
闲谈中间,浓霜向边上扫了一眼,而后眉心紧了紧,不无担忧地询问面前的青年。
同她说话的青年一身月白丝袍,一边享受美人亲自打扇的贴心服务,一边漫不经心地斜眼望了望,赞同道:“的确是一副坐不住的架势,至于烦扰嘛——他一年到头冷着一张脸,我倒没觉得今时同以往有什么分别。”
他说这番话时有意抬高了声音,围坐在附近的姑娘们拼命忍笑,到头来还是有一两个忍俊不禁,吃吃笑出了声。
“文大人……”浓霜无奈地唤了一声,转头向众女瞪了一眼道,“难得鸣玄大人愿意屈尊操琴,你们还不好好学着,就知道听人闲话!”
她一发话,其他姑娘们顿时不敢说笑,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浓霜回头歉然一笑,风情无限:“浓霜管教无方,让大人见笑了。”
“不妨事,倒是浓霜你越来越有妈妈的气势了。”文清辉摆了摆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半躺在紫檀木软榻上。
罗扇轻摇,暖香暗送,涵香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事者大大方方地笑道:“这句称赞浓霜收下了。”
不经意提起此事,文清辉似乎陷入了尘封多年的回忆当中,许久才醒悟过来。为了化解窘况,他随口道:“我本以为浓霜你会赎出自己,再去某处购置田庄地产度过余生,没想到——姑娘真是好气魄,竟然接管了涵香院,文某听说时着实吃了一惊。”
美貌佳人掩唇而笑:“吃惊的可不只你文大人,的确有很多人对浓霜的决定感到不解,包括身边的一些姐妹都是如此。”
文清辉惬意地阖上双目,像同老友聊天般自然道:“那浓霜对此如何解释?”
“大人觉得似我这种身份的女子离开烟花之地比较好么?”
“这……文某可不敢断言。”
浓霜将目光移向室内其余女子身上,那些女子的容貌或许比不上她盛极的时候,但她们却比她年轻十岁不止,甚至在面对美貌无匹的客人时还不懂得掩饰自己眼中的痴迷。
她笑了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要脱离贱籍,唯一的办法就是赎身。王都虽大,可能出得起这笔赎身钱的客人,也不过十余人而已。”
文清辉笑了笑表示默认,以浓霜当日艳名远播的盛况,老鸨开出的显然不是一般人物掏得起的价钱,十余人已是极限。
“而且,浓霜不愿与人做小。”面对青年讶然睁眼的反应,浓霜失笑道,“女人争宠这类戏码,我在这里已经看够了。”
“姑娘看得透彻。”聊了许久,文清辉不自觉地用回了过去的称呼,重新闭上眼道,“姑娘可曾想过在王都以外买几亩薄田,然后……招赘一位夫婿?”
浓霜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摇着罗扇道:“文大人不必担心,浓霜对现在的处境很满意。不过,大人您恐怕要有麻烦了……”
佳人的娇声软语尚有余音,“咣啷”一声巨响已然震得整个房间晃了三晃,等到文清辉愕然翻身坐起时,先前抚琴的同伴早便没了踪影。
“鸣玄大人他该不会是回去了吧?”涵香院现任主事者打量着颤巍巍的门板,痛惜之余大有担心肇事者不待赔偿直接走人的趋势。
“我保证叫他赔钱——如果门板摔坏了的话。”
说完这句,文清辉跟着出了门,边走边咕哝“说好地方由我选的,哪知进门就开始摆脸色”“不过是因为生病忍让他了几天,结果就开始变本加厉”一类的说辞,先前被吓呆了的年轻女孩儿们闻之又露出了笑意。
连同浓霜也看着他的背影勾起了唇角,因这对“友人”奇特的相处模式而好笑不已。
好不容易追上同伴的脚步,文清辉认命地作为先开口的一方打破沉默,只是他的发言内容与对方期待的道歉相距甚远。
“别走那么快!你又不是不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万一撞破别人的好事要怎么收场?”
话音才落,他那位以寒冬表情和火药脾气在朋友圈里出名的同伴毫无先兆地刹住脚步、猛然转身冲着他吼道:“什么地方?你选的好地方!不是约好在忆仙楼的么!?”
提起原先的约定,文清辉同样忧郁:“忆仙楼没位子了,这又不是我的错。”
“可那群女人是怎么回事!?”
如果鸣玄此刻能冒烟,向来潇洒风流的文大学士必定已被喷了满脸煤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恶友如何喷火,文清辉自应答如流:“只是顺便帮忙而已,想当年你可没少在这里偷师。”
见友人还要张嘴,他果断使出一劳永逸的杀手锏:“说好了的,今天你做东。”
成功堵上对方所有不满与怒气。
之后无视那张忽青忽白的天仙脸,揽了肩膀往回拖:“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男人也不该在生气之后将女人留下独自走掉,这是你要学习的第一条。”
“学习?”冰山美人冷笑一声,开始反击,“不是还有文大才子你陪着一、众、红、粉、知、己喝茶听曲共忆往昔么?对了,阁下向来擅长抚慰他人,何不就此代劳——”
或许是他的功力有所退步,文清辉听后丝毫不为所动:“第二条,这次就算了,在意的女人可不能交由别的男人抚慰。”
“你!”鸣玄深吸了一口气,周围的温度开始下降,“原来你擅长的不是抚慰,而是说教呵。抱歉我今天才发现!”
某人心安理得地承认:“撇开其他不说,若论同女人应对,凭我的经验足以给予你正确的指导。”
“……”鸣玄形状优美的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一下,面无表情道,“以经验来自于丰富的经历为前提,你说的这种情况确实有可能出现。”
无视话语中的嘲讽之意,文清辉继续道:“而你刚好缺乏这方面的指导……这么讲会伤到你的自尊么?”
面对他的是一位严重的面瘫症患者:“你多虑了,不会。”
“那就好。”某人飞快接口,“为了弥补你之前行动方面的失误,我决定在实践中传授一些提升女人缘的技巧给你,省的你下次失败后又把自己折腾到只剩一口气——大恩不言谢,忆仙楼两顿便好。”
鸣玄极有礼貌地问道:“我可否发表一下感想?”
对于他的幡然悔悟,对方欣慰不已:“当然!”
美人嫣然一笑,天地为之失色:“我想揍人。”紧跟着一记重拳挥出,潇洒走人。
当晚刚好有一群自诩文采不属于昔日文姓状元的书生每人拉了位“红粉知己”在涵香院中吟诗作对,感怀伤情,热热闹闹一通之后正要评选最伤怀之词同最悲情之人时,冷不防廊外有人凄凉地吟咏: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强求何用。”
其后附带长叹数声。
一桌人寂然片刻,而后达成共识——最伤怀之词非这十六个字莫属!
不过,当他们推门出去后,却翻遍了前后左右也没能找到这位最悲情之人。
不久之后,不论是青楼楚馆,还是小家碧玉的家门口,或是大家闺秀的深闺墙外,总会有神情忧郁的青年或感伤或遗憾或决绝或悲凉地吟诵这十六个字,更有无数赢得佳人芳心的幸运儿现身说法,证明此句话的杀伤力。
当然,这是后话,当初只为了博取恶友同情而在对方拔腿离开后念出这十六个字的某人万万不曾料到这番结局。
自然,到了后来,这句话的出处已不可考。
真相的微尘就此淹没在历史的泥石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