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船、船被海寇劫了!”
什么?
“人呢?”恍惚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还、还不清楚……”
不清楚……
他的思绪当即停住了。
“……少爷?少爷?”
“东家?东家……”
似乎有人在唤,唤的可是他?
仿佛一道大浪劈头盖下,他无从躲避,无从招架。
“消息从哪儿传来的?”呆立在主座前的青年终于有了动静,奈何语气中再无先前的喜气,反而多出几分空洞。
“湛老板的商行,说是海寇们嫌货物不够值钱,扣下了船上的人,遣了商船上的一个杂役回来要赎金。”
青年默默听着,一只手抚上腰间精致的绣囊,停了停,而后将其解下往桌面上一倒,一枚方中带圆的印章滑出绣囊,在平整的桌上滚了几滚静了下来。而后青年以堪比桌面的平整语调道:
“拿着这印章,以西黔特遣市舶使之名召集芙田所有商号老板前往聚仙楼,务必一刻钟后到达。”
传言中的特遣市舶使?没想到……竟然是……
掌柜的眼神直了直,小心翼翼地收好印章,待他再抬头时,屋里早已没了旁人的影子。
芙田商铺号称过百,要在一刻钟内全部通知到的话——
掌柜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当下不敢迟疑,冲到院中亮出嗓门高喝道:“人呢?统统给我过来!”
方才那刻,心……是停跳了么?
他一边询问自己,一边验证似的将掌心贴近胸口,掌下传来的突起的异物感令他有一时的疑惑,而后他才恍然记起片刻前自己将装过印章的绣囊塞入了衣襟。
她送他这个绣囊的时候,正是他们刚来芙田不久。
那时他正在准备第一次远航,她尚未习惯海上的大浪,是以没有陪他同行,只是在分别时亲手做了这样一件小小的礼物:墨蓝色的缎面,银色的系绳,正面以金线绣出“平安”二字,背面同样以金线勾勒出一支羽毛的形状。
记得临行前,她一再叮嘱他离港之后再打开袋子,他凭感觉猜测里面装的是一张平安符,心中不由对她的故弄玄虚好笑又感动。不过,当天边那个绿色的身影渐渐化为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海面之下后,他站在船舷边打开绣囊,取出他想象中的那纸平安符,看清纸上的字时,继愕然之后,他扶着船栏笑得前仰后合。
羽飞,他的羽飞,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纸上只有一行工整秀丽的字迹:“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于是,三个月后,当他归来、她在港口跟他问起这趟出航的感受时,他也笑着回了她一句旁人听不懂的话:“野花哪有家花香。”
原来……原来自那之后,这种聚少离多的日子已过了将近两年。
他欠她一场婚礼,她欠他更多,整整六十三年的人生。
他的羽飞向来言出必行,所以,但凡她许下了多少,就一分都不会少。
前方引路的管事停下了脚步,半是紧张半是恭敬地对他道:“恭老板,那个杂役现下就在这间房里。”
他微微颔首,推门而入。
阴暗的石牢中或坐或卧了不到二十个人,几乎每个人身上都遍布着淤青伤痕,间或还会响起微弱的□□。倚在石墙边的瘦小男子睁开干涩的双眼,霎时被气孔中透进的天光晃了一晃,脑袋又是一阵眩晕。
天亮了?距离船沉已经过了几个时辰?
环顾四周,数来数去也只有十七个人,其他十二名失踪的船员只可能是……
同时不见的还有船上唯一的女子。
如果早知道船底已被海寇偷偷凿穿的话,他万不会教她躲进下面船舱去,到如今后悔也全无用处,兴许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来说,葬身鱼腹要比落入一群海寇手中好些吧。眼下,他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凌乱的脚步声回荡在冰冷的石牢里,两个满脸醉意的海寇跌跌撞撞地扑到木栏边,伸脚连踹了几名无力起身的水手,嘟嘟囔囔地骂道:“少装死,还等着拿你们去换钱呢,赶紧起来!”
换钱?这么说,还有离开石牢的一天?
牢中诸人的眼睛顿时有了神采。
“死了也给大爷活过来!就算只剩一口气的,也把那口气含到后天!”
竟然是真的,后天便能恢复自由身了!
与片刻前的死寂不同,此时对这些身陷囹圄的船员来说,石牢中的气氛几乎可以用热烈来形容了。
旁人松了口气的时候,唯有瘦小的中年男子怀疑地扬起了眉梢。
可能吗?传说海寇决不会让踏足过他们藏身处的俘虏活着离开,是他多心了么?
不经意地瞥向外面那方小小的明亮,却在刹那间瞄到有些熟悉的的面孔。
湛元迅速咽下即将出口的惊呼,外面那人冲他点点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下一秒便不见了踪影。
羽姑娘!?她竟然还活着?
而且,方才那个点头的动作——她该不会是想以一人之力将他们这群人救出去吧?
次日早上,一条多少有些惊悚的新闻开始在海寇中间流传:岛上有鬼。
“真的?”
“去你大爷的,老子发誓,比真珠还真!”
“难不成是前日船上的那些衰鬼?”
“什么啊,据说是个女鬼!”
“哦……那好看不?”
看守间类似的对话传入耳中,湛元好笑之余亦惊讶不已,这种惊讶在第二天他乘上小船离开贼窟时达到了顶点。
“羽姑娘,咱们现在是要去什么地方?”
“那帮海寇打算在得到赎金后杀掉人质和来交涉的官员,之前他们带上船准备交换的那些人质里掺了他们的人。如果芙田那边来的人没有防备的话,他们得逞的机会很大。咱们得去给自己人提个醒。”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只带走了我船上伤势最重的八个人……可咱们为何又要带着这些贼寇同行?”湛元边说边指向后边几艘小船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二十一个人形“粽子”,这些五花大绑的粽子分别由他们剩余的九人看守,直到出海后仍昏迷不醒,令他诧异眼前这位年轻的姑娘到底下了多大的药量。
“他们呐,”清丽的眉目一派温和无害,出口的话语却同温和二字沾不上半点关系,“我们这头也不能少了人质啊,您说是不,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