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婿正立在椅后,将她披散的头发拢到一起,仔细梳理。一枝红似火焰的石榴花不知何时从他掌心移至她鬓角,娇艳的花瓣仿佛刚刚用名贵的鸽血红浸过,鲜灵灵地盛开在冉冉青烟里。
“红色与你最衬,那日你进城时一袭红裙,不知倾倒多少人。”
所幸说话人的调子清冷无波,准新娘才没有再次失态,仅是脸上红了一红,打趣道:“那你呢?”
“自然是拜倒在你裙下。”一句情话夹了不少冷气冰渣子,怎么听怎么别扭,难为准新娘却因此定下心来,话说得顺畅多了。
“我如果能早点喜欢上你就好了,这样就不会有后来那些波折。”每次说到这里,她都觉得对他不起,“不过现在就很幸福,从明天开始,我就是你正式的妻子,能够每天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喜欢你,而你……也一直想着我,居然会发生这样的奇迹,这么一想,忍不住就觉得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真的很期待明天的来临呢!”
“你……真的……这样想?”准新郎的语调有丝怪异。
“嗯!”镜中女子露出灿烂的笑脸。
“闭眼。”
多才多艺的准新郎同样知晓如何装扮他人,相比之下,在梳妆打扮方面没有任何发言权的准新娘自然只有听话照做的份。
视觉失去用武之地,触觉顿时灵敏起来。她微仰着面庞等着对方将胭脂搽上自己脸颊,却没料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直接点上了她的唇瓣,轻轻按压。
准新娘一惊,猛地睁眼退后——对方形状优美的中指就在她鼻端悬空停着,白皙的指尖蘸着一点嫣红,就像上好的白玉沁了朱砂,恁地动人。
回头再看手指的主人,站得稳稳当当,依旧是一幅雷打不动的千年寒冰状,只是眼底隐约透出一丝威胁。
——威胁?
准新娘暗暗擦了把冷汗,斟酌又斟酌,三思复三思,最后认命兼认输,闭眼那一刻,颊染红晕。
略显粗糙的指尖再次抵上她的唇,轻轻一扫,沿着唇形细细描绘,将那点纯粹的颜色匀匀抹开,反反复复,不厌其烦。
时间长得漫无止境,每一下细微的碰触都被无限放大,精准地在脑海中显现出来。准新娘初时还算得上镇定自若,到后来却渐渐坐立难安,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对方的动作停了。
准新娘霎时僵了。
“这颜色不错。”
“……”心中警铃大作,情况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准新娘徒劳地采取了消极抵抗的态度。
可惜她的消极敌不过某人的积极,事到如今,情况也只会向着那个方面发展。
唇被掠去,呼吸被夺走,只因准新郎用了另一种方式表达他对胭脂颜色的满意与喜爱。
“会……会中毒的……唔……”准新娘依旧不放弃做最后的挣扎。
准新郎拨冗回应她的担忧,波光流转的凤目隐约带着醉人的光彩:“若我中了毒,你就是我的药。”
“可……日子……不是……定在明天……”准新娘死死抱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然后……一个大浪掀来——
冰山化作一江浩浩荡荡的春水,三下五除二将负隅顽抗的某人席卷了去。
灯光透过浅绛色床帐,为两人汗湿的肌肤镀上一层粉色光晕。准新郎——现在已经应该称其为新郎了——揽着佳人在怀,笑得心满意足。
“稍微提前了一下婚期,不介意吧?”
新娘故意往他肩窝里缩了缩,仿佛要将他的声音隔绝在耳朵之外似的:“天知道。当初费尽心思定日子、还故意卖关子让旁人猜这个日子有什么含义的又不是我!”
“只是一天而已。”新郎强调自身的无辜。
“那等到明天又有什么区别!?”新娘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之前态度坦荡的新郎难得扭捏一回,顿了顿低声道:“已经等不及了。”
“你——”震惊于对方脸皮厚度的同时,新娘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涌上了面孔,愤而质问,“那朵石榴,还有胭脂,你一早就计划好了吧?”
“怎么会,”新郎面不改色地道出真相,“直到你说很期待明天的时候我才下了决心。”
实践证明,祸从口出是千年不变的真理。面对残酷的现实,保质期只剩几个时辰的新娘子欲哭无泪。
“清辉那个家伙……”新娘犹自忿忿。
“他怎么了?”新郎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下意识地揽紧对方。
虽然事到如今没有隐瞒的必要,但……新娘抬眼偷瞟丈夫的脸色,谨慎地选择用语:“他跟我说,你早先扮女装表演的时候,因为太过美貌被那些达官贵人们……嗯……然后就对那种事……有阴影了,那个……如果洞房之夜不顺利的话,也不要太勉强你,只要离你远一些就可以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要做好推迟婚期的准备。”
“那个混蛋!”
眼下,火冒三丈的新郎官最想做的就是将某个胆敢教唆友人之妻冷落丈夫的家伙剁成肉馅。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差点就中了某人的暗算!
唯有新娘还被蒙在鼓里:“用这些话骗我有什么好处?真搞不懂清辉是怎么想的。”
新郎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无视这个问题,先解决前一个要紧。
“我年少时扮女装那会儿虽然的确招来过不少蚊子苍蝇……不过绝对没有像清辉那混账说的——还有阴影什么的,统统是那小子造谣而已!”
“好了,亲爱的。”新娘安抚地拍他一下,有些讶异于对方激烈的反应,但仍是红着脸小声道,“前面一件事,我相信你;后面一件……我已经很确定了……”
“那你……会因为过去那些事……觉得不舒服么?”说到底,这才是新郎所担心的。
新娘伸出手捏了捏对方莹白的耳垂,原先的耳洞早已经消失了,只余小小一个圆点,那是若干年前艳冠王城的少女舞者存在过的唯一证据。
这个人明明极其厌恶被人当作女子、曾经下定决心再不穿女装,之后却几次改装,全是为了她,她感动都来不及,哪来的什么不满?
新娘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凑到对方耳畔亲了亲,打趣道:“我总不能因为你有耳洞、我却没有就不高兴吧?放心好了,就算你穿了鼻环我也不敢嫌弃你。”
此话换来对方一句抱怨:“鼻环?我又不是牛!”
夜已深了,新郎却没有丝毫睡意,一手撑在枕上半卧着,墨色长发滑如丝缎,顺势披在他身后,□□的肌肤色美如玉,恍惚中带着淡淡的莹光,不过是一个随意的侧躺,都带着魅惑人的神采。
灯光将他的凤眼照得晶亮,亮到连他眼底的情意都再无保留、一览无余。
他定定地瞧着新婚妻子,含着笑,一字一句地开了口:
“虽然不清楚这样的日子能有多久,但不论多久,我都会守着你的声音,你的气息,你的温暖,到老,到死。”
短短一句誓言,他说得郑重而坚决,像是将性命、未来——他拥有的一切都赌了上去,不给自己丝毫退路。
然后,轮到她做出回答。
“什么啊,说得好像马上就要拉我去殉情一样……等等!我要是先死了,你该不会真要追着我一起吧?”新娘蹙起了眉头,不满地瞪他。
“不用担心,你肯定活得比我久。”新郎噙着笑,语气再认真不过。
言下之意,摆明了用性命威胁她,这辈子都吃定了她。
新娘恨恨地瞪了自家夫君一眼,末了一撇嘴:“随便你,我奉陪就是了。”
照说眼前的景色赏心悦目,偏偏面临睡神召唤的新娘却没有欣赏的雅致。
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新娘揉着惺忪的睡眼想要起身。
“你要去哪儿?”新郎一把拉住她,惊异莫名。
栽回他身上的佳人揉了揉鼻子,含混道:“回我的房间。”
意料之外的答案令新郎不敢置信地拔高了声音:“刚成亲你就打算分房睡?”
没等新娘提供说明,新郎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笑容里带着几分邪气:“这么重要的事,至少该问问我的意见吧?”
“我去拿被子。”——直到第二天早上,新娘才有机会解释自己的行为。
眼下,自然是一夜春宵短……
多谢你,抛弃了一切,选择了留在我身边。事实上,从你第一次对我露出笑容的时候,未来……就已经注定好了吧,你和我的,共有的未来。
以此为开始,誓约一生相守。终此一生,都不会令你后悔今日的决定。
就让时间作为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