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距文清辉出任官职仅过了三个月而已,离他舌战华粼国来使、令华粼签订臣属条约进而功勋卓著扬名天下尚有不到半月。
彼时,他虽已名动王都,但在旁人的印象中,提到文清辉这个名字时,他还停留在文采斐然的昔日状元这么一个层面上。
天命城,西黔国人口最多的城市,身为一国的王城,拥有别的地方不可比拟的繁华气象。
放眼望去,辉煌的楼阁层层堆叠,于夜色中渐渐隐没,金色的宫城遥遥俯视着脚下鳞次栉比的建筑。一轮满月不知何时攀上了宛如天帝寓所的王宫的飞檐,磅礴的银辉倾斜而下,如同蜃气之海将幻境般的宫室与普通居民所住的城区隔开。
相比高不可攀的宫阙,城下显然要热闹得多,永安门外十丈高的灯楼早在晚霞散尽前便亮起了晴彩。成千上万盏花灯从低到高依次亮起,除去素绢或彩绸裹成的寻常花样,越往高处,式样就越是奇巧百出,将附近的街市照得亮如白昼。羊皮、犀角、琉璃、天冰(注:云母)的材质上镂雕着奇花异兽、瑶池仙家的姿影,在灯火明灭间绰约幻变,翩然欲飞。
街市中来不及绽出新芽的枯树早已被装饰得花团锦簇,无数条金银流苏从树梢垂下,在风中相击出婉妙的音韵,与街市上喧腾的人声互相应和,将盈盈笑语洒满天命城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恰逢正月十四,敕令上元前后三天解除宵禁,因此夜色渐浓,流连闹市的行人却依旧络绎不绝,不曾间断的声声爆竹更将节日的气氛烘托得愈发热烈。
这种日子里,青楼妓馆的生意自然好到火爆,足以令老鸨笑出一脸褶子。头牌姑娘们的脂粉钱也跟着水涨船高,足以令初次进城的地方富庶生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之感。
所谓的一掷千金、挥金如土在这里简直就是日常上演的剧码,相比之下,一介小小的文职官员,出身既非名门望族,又非富户大家的文清辉会出现在王都数一数二的涵香院中就很令人惊异了。
说起来,这还是靠了他的文名。
“正怜火树千春妍,忽见清辉映月阑。
出海鲛珠犹带水,满堂罗袖欲生寒。
烛花不碍空中影,晕气疑从月里看。
为语东风暂相借,来宵还得尽余欢。”
面覆薄纱的婀娜女子以媲美珠玉相击的美妙嗓音诵读完毕,台下已响起铺天盖地的叫好声。
一双秋水美目含着万般情意停留在刚刚下台入座的俊秀青年身上,美人朱唇微启,遥遥举起酒杯:“文大人果真才学过人,看来今夜的头筹又要被大人拔走了,浓霜在此先敬大人一杯。”说罢大大方方举杯饮尽,飒爽中又带妩媚。
“哪里,”听到美人的褒扬之词,被在场者的艳羡所包围的幸运儿并没有表现出相应的激动,仅是闲雅端方地起身笑着饮下佳酿,“不过是应景之作,不足以描绘浓霜姑娘的舞姿于万一。只盼文某的拙作能起到几分抛砖引玉的用处,诸位当中必定有擅于诗词者,能将姑娘的舞姿形容得更加贴切。”
一边的老鸨早已笑得合不拢嘴,能得到文清辉的新诗可是值得夸耀好一阵子的事,这次发帖子请来这位贵客果然是做对了。兴高采烈之余,她自然吩咐下头好酒好菜伺候,对这位状元郎决计怠慢不得。
旁人见了又羡又妒,几个自诩文采过人的已开始跃跃欲试,只为博得美人青睐。
意外总发生在人们无法预料的时候,坏事尤其。
打破这份祥和的是一声凄厉的惨叫,等当值的官差赶到时,人群已如潮水一般,里三层外三层将涵香院对面与之其名的旖兰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说到旖兰阁,最出名的就是它那栋五层高的邀月楼,靠在最顶层的围栏上在欣赏轻歌曼舞的同时俯视永安门、或是远眺宫城都别有一番风味。
此时楼下的围观者已自动自觉地留出了一块空地,平坦的石板路面上躺着一名衣衫艳丽的女子,头部下方积了一大摊鲜血,似乎还冒着热气,刺鼻的腥味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五楼的围栏处站着一名男子,一只脚已踏上了木栏,怀里还钳制着另外一个女人,做出了往下跳的架势。
被人们从附近医馆里拉来的医师看了看女子的死相,又用手指扣住她颈部探了探脉搏,最后抬头悯然道:“刚刚断气,没救了。”
断言既出,医师转身欲走,斜刺里却冲出一个身影将他去路拦住:“请留步,可否请您将尸首抬走?”
“为何?”医师打量着突然冒出来的这名文弱青年,脸上写满不解,因为医馆从不接收死者,这是常识,又有谁会将回天乏术的尸首送交医馆?
“楼上那人看情形似与这名女子有关,您若不管不顾地走了,上面那位自然明白她已身亡,其后不知又会做出什么傻事。您若将她带回,在下或许还有法子将其劝服。”
医师当下会意,旁边早有好事者准备了抬人的门板,三下两下随着医师将尸首移上门板颠颠地抬走了。
几名官差当中有人认出了文清辉这张熟面孔,当下凑上前来见过,文清辉见这些个人都苦着脸,不由问道:“你们校尉大人呢?”
“大人在城外别院过节,说天大的事情也别去打搅他。可眼下出了人命,搞不好还是三条,不通知他怕是不行了……”
“无妨。”文清辉打断对方的话,瞟了楼上一眼,“你们将知道的事简单点儿说清楚,我想办法把他弄下来。”
几个官差正愁没有主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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