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一吐连日来的不安和忧虑:“真是……太好了,谢谢……泽逸。其实,我一直在想……我已经……麻烦了你太久,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可我……又不知道……离开这里我……还能去哪儿。我会的……就只有读书学……习,这些都……用不上,要怎么活下去……完全……不知道,总是想着……唯一认识的泽逸……要是离开了……可又不敢……往下想……”而现在,有了这个承诺,她终于在这个世界里找到了一个切实的安身之所。
开始只是小声的啜泣,后来渐至呜咽,乔羽飞死死捂住嘴不让哭声溢出来,衣襟上却已湿了一片。
床上传来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随后,乔羽飞被揽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虽然那个怀抱不甚温暖,但却足以抵御黑夜里的寒冷。
感受到包围在自己四周的那股熟悉的气息,乔羽飞渐渐平静下来,安心睡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泽逸便喊了乔羽飞起床,二人几下将行李搬上驶往镇上的马车。先前泽逸的马车已经卖掉,这次是搭了别人赶早市的顺风车。好在村里人都乐意帮忙,两人的行李又不多,只需到了镇上再去驿站换乘前往华源的马车便是。
马车一路行驶在崎岖的山道上,远处山坳里的小小村庄若隐若现,在接天耸立的天都峰脚下显得如此渺小。
乔羽飞坐在车后,眼睛一直捕捉着群山之后仅剩的黛村一角,良久叹了口气道:“真有些舍不得呢。”
说罢扭头对上与她并排坐着的泽逸,问道:“你呢?有没有舍不得?”
“我……”泽逸凝神思考了片刻,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应该有吧……”
“什么啊,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不是很清楚的事吗?应该有——这算哪门子回答!”瞅了一眼对方的表情,乔羽飞无力地垮下肩道,“好了好了,算我服你了。应该有就应该有吧,你不用那么严肃地琢磨了,到此为止吧。”
这时,一片晶莹的雪花翩然而落,刚好沾在乔羽飞指尖,几乎是在碰到的一刹那就化作了一颗细小的水珠。
乔羽飞惊讶地抬头,发现整片灰暗的天幕中都在飞舞着洁白的雪花,宛如星辰碎片般闪亮的六角形冰晶不疾不徐地悠然飘落,洋洋洒洒,静谧无声。
“下雪了!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前头传来村人喜悦的声音。
乔羽飞早忘了先前和泽逸说过什么,一边兴奋地伸手接雪,一边惊喜地赞叹:“泽逸你简直神了,真被你说中了!”
泽逸只是默默地看着她天真的举动,清冷的眼眸中渐渐染上一层暖色。
大雪纷纷扬扬地恣意挥洒,不多久便将四周的景象覆上一层素白,隔绝了外人对圣山窥探的视线,也掩盖了乔羽飞他们的行踪。
来到佐相府时,日头已经升至了最高点,冬日的阳光虽不温暖,但依旧炫目。一身便衣的恭怀在侍从带领下大步走进怀远居。
埋首于如山公文中的主人闻声抬头,随意摆摆手,侍从当即会意地退下。
“这是您三日前交给下官的账册,已经核对完了,其中些许漏洞又另附了几页说明。”恭怀边说边递上手中的文书。虽然他现在已是就任于郎署的西黔官员,但之前身为商人时养成的精明干练却依然不变。
“这项工作繁重得紧,能在三日内完成,真是辛苦你了。”乔天宇将手中的文件草草翻了一遍,面对恭怀的工作成果毫不吝啬地给予褒扬。
恭怀垂下眼道:“不敢,下官之所以能迅速完成是因为算账数钱对下官来讲刚好是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大人过誉了。”其实这句赞扬他当之无愧,乔天宇要他核对的账册可不普通,每一本都记载着国家的收入支出,随便哪个数字都是老百姓眼中的天价,任何一点错误都可能造成难以弥补的损失,丝毫马虎不得。
将这样的工作交给商人出身的他来完成可谓人尽其用,但身为一国佐相的乔天宇居然会兼任度支司郎中,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仍是吓了一跳。
度支司归在尚书署之下,平日里负责记录核算国库的收支,但并不经手实际财物,是个事务繁重又没有油水可捞的部门,根本没人愿意接受这样的工作。即使入朝为官的时日并不长,对于这些事情恭怀却早有耳闻。
现在看来,西黔的国库居然是由乔天宇在管!
难怪乔天宇总是在忙,如果他不是挑浣日过来,恐怕根本见不到这位大人。别的不说,光是度支司的工作就足以令一般人分身乏术了。而天知道这些工作在乔天宇每天要处理的事务当中只占了多小的一部分!
面对眼前比自己要年轻几岁的男子,恭怀打从心里佩服。
“对了,你两天后就要出发吧,分到那个郡了?”问话的同时,乔天宇略微往后仰了仰,微微动了动发酸的肩膀。
“青阳。地处饶州,离州府华源很近。”恭怀的回答详略得当,显然已对就职地做过一番调查。
几案后方的人却因他的回答而失神了片刻,幽深的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勉励道:“那里……是个好地方,虽然是今年闹蝗灾的地区之一,但在那里任职可是大有作为。你进入郎署的时间虽然不长,成绩却有目共睹,我很期待你未来的表现。”
恭怀应声行礼:“下官定当有所作为,不负大人厚望!”
恭怀走后,乔天宇原本打算继续批阅公文,不料一提笔才发现墨已经凝住了。他本想叫来侍从研磨,一转念却改了主意,信步往院中走去。
外面要比屋里冷上许多,乔天宇却无意回去添衣服,一路走出了怀远居。
隔着一个大湖,风荷苑就在对面,乔天宇却突然没了继续前行的念头,在门口怔立半晌后猛地折返,像是急于回到那堆公文之间。
情愿脑中被大大小小的事情占满,然后——
不再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