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文化的话语权不但可以从中攫取相当大的一部分，而且可以剥夺你最为高级的人生需求形式——尊严。拿破仑也说过：世界上有两种力量，刀剑和思想。从长远而论，思想必将战胜刀剑。

    联想到刚才唐文焞带自己去成山头观海，不时指着各处地形，谈说应该如何修建堡寨、如何布置兵力。王进贤突然觉得，明朝的世袭武将集团是一股非常值得欣赏的势力。世袭武将中混的比较好的家庭，由于家境较好，子侄一般都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属于有知识、有文化的阶层。同时，他们又有别于普通的士绅，具有更为强烈的务实精神。换句话说就是：世袭武将集团中的精英分子能文能武，颇具才干。比如金有胜、彭云融、还有这位唐文焞，甚至还可以包括戚继光、俞大猷，都是能文能武的人才。环境造就人才，明末武将集团的拙劣表现，不代表他们没能力，不代表他们比不上戚继光和俞大猷。虽然其中不乏浑浑噩噩的酒囊饭袋，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只不过其中真正有才能的精英人才在明末不能脱颖而出，发挥才干而已。是环境出了问题。

    “不说这些闲话，防汛营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唐文焞道。经过很长一番相互亲近，终于要谈到关键问题了。

    王进贤：“唐大哥，实不相瞒，我初来乍到，对此事也不了解，因此未免一直犹豫。这几日，我也去了解了相关情况。”

    唐文焞：“怎么样？”

    王进贤：“不容乐观啊。防汛营原有额兵2400人，自辽东战事一起，前前后后征调到辽东的士兵已有几千人。”

    唐文焞：“我这里也被拉去了不少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王进贤：“因此，这个防汛营是要拿来用的，几条渔船可过不了关啊。”

    唐文焞：“兄弟你在朝廷有人，还怕了不成。”

    王进贤：“这个事要拿到登州府众目睽睽之下，小弟我也是不敢啊。再说了，要成立这防汛营，这多久的时间了，秋天都过去了，还防什么秋汛。”

    唐文焞：“就是，吵吵了几个月，到现在还没见真章。”

    王进贤：“我听说，兵部批文还没下来。”

    唐文焞：“那吵吵着成立防汛营干啥，没银子谁他妈的干活。”

    王进贤：“恐怕这李巡抚是着急了，眼见得整个山东海防，连个人都找不着了，全都调到辽东去了，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可承担不起啊。”

    唐文焞：“能有什么风吹草动，我这辈子连个倭影还没见过呢。”

    王进贤笑了：“倭来的可能性倒不大，可是这粮食运送不上，或者被贼人抢了，或者海禁不严，谁参上一本，他李巡抚恐怕也吃不消啊。”终明朝200多年，除了在月港允许民间走海行商之外，海禁是一直都存在的。山东到辽东的海上运输是由政府完成的，普通百姓还是要严格遵守海禁的。但是海运一开，海禁难免有所松懈，普通老百姓往往也会浑水摸鱼，偷偷出海。因此，山东的海运，往往是急需时开禁，开禁期间又因为百姓借着海运的东风下海，甚至成为海盗，因此朝廷在不急需时，赶紧停止海运，并严申海禁。

    王进贤：“大哥，这防汛营的银子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现在虽然上面催的急，但是就怕到时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唐文焞眼珠一转：“你小子觉着该怎么办？”

    王进贤：“我来寻山所就是有个为朝廷效力的心思，正好借成立防汛营南汛的机会干点事。大哥，不如这样，你我二人联名向山东都司上书，就说俚岛码头最近被海浪冲坏了，请把防汛营南汛移到寻山所。”

    听了这话，唐文焞的眼珠就跟上了发条似的滴溜溜乱转。

    王进贤：“大哥放心。这份情兄弟我记在心上，日后必然回报。兵部的批文我估计几个月都下不来，兵部不批文，山东布政司绝不敢乱来。况且到时候能有多少银子落到自家腰包还不一定呢。”王进贤没好意思告诉唐文焞说：其实2000两银子已经是打过埋伏的了。看到唐文焞还犹豫不决，王进贤放出了最后的手段：“况且登州道副使王之爚马上就要卸任了，新上任的副使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登州道是沿海各卫所的顶头上司，关系着各个指挥使级干部的任命。【2】王进贤早就打听清楚了，唐文焞能坐上成山卫掌印指挥使的职位走的是王之爚的路子。其实，王进贤知道，新任的副使就是后来登莱第一任巡抚陶朗先，不过他现在不想扮演未卜先知的神仙，借助仙术来吓唬唐文焞。

    唐文焞眼珠又转了几转，猛的一拍大腿：“兄弟既然愿意干，没啥好说的，大哥和你一起联名上书。什么银子不银子的，哪里比得上兄弟间的情分。走，喝酒去。”

    王进贤：“提到酒，兄弟我带来一坛，请大哥品尝。”

    说着王进贤拿出自己蒸馏的烧酒，道：“大哥小心，这酒很冲。”虽然，王进贤对烧酒用低度酒进行了勾兑，但是还是担心唐文焞受不了。

    唐文焞喝了一口，一吧嗒嘴：“这酒好辣啊！不过喝下去身上暖融融的。”

    王进贤：“不错，这酒味道现在是差了些，兄弟我还在改进，可是这酒很有劲，祛风散寒很有效。”

    唐文焞：“那好啊，成山卫这个鬼地方风大得很，一不小心就沾染风寒，有了这玩意就好了。”

    王进贤：“现在，这酒产量还不大，而且成本很高，等有机会再送给大哥几坛。”

    唐文焞：“那敢情好。”

    【1】出自《司马法》

    【2】指挥使等官是世袭的，往往有好几家都是同一卫的世袭指挥使，明中期以后，形成掌印指挥使的制度，即诸多够资格当指挥使的人中，任命一人为掌印指挥使，管实事、有实权，其余的都拿干饷，不管事

    等到回到寻山所城，王进贤任命高汝见为寻山所临时总管，免去他的其他一切职务。重新选举任命了寻山所城的四名职官。经过统计，寻山所共有居民837户，百姓2584人，耕田11052亩，土地主要由佃户耕种。这样一来，王进贤就对整个寻山所的经济规模和结构有了大致的了解。

    王进贤又一次召开办公会。王进贤宣布，所有居民可以不在军籍，但是都按照军户管理。也没有人反对：只要不危害他们利益，你爱咋管咋管，至于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没人深想。封建社会也不是没有好处，老百姓都很听话，不闹事。可惜，历史是不允许愚民政策继续存在的。

    王进贤又问：“你们觉得在哪里建立防汛营汛口比较合适？”这些日子，他不光巡视了各个村寨，也趁机对寻山所海岸情况进行了摸底。

    又是一片沉默。高汝见见没人说话，作为长者，他似乎觉得自己有责任作为代表，于是又出头道：“这几天大家都很忙，没有注意这个事。”

    王进贤心想：我是不是对大家要求太高了？他只得自问自答：“我们寻山所海面有两个海湾——爱伦湾和桑沟湾，有三处可以建港口——青鱼滩、佳鸡旺、桑沟海口。我以为这三处港口的条件差不多，因此我觉得在桑沟海口建立汛口较为合适。一是其条件尚可，海深约10米。”

    “10米？”

    看到大家疑惑的目光，王进贤突然意识到问题，改口道：“水深约3丈，且处于桑沟湾深处，风浪较小；二是，它离寻山所城和崖头较近，道路条件较好，方便运输。诸位以为如何？”

    大伙一块回答：“如此甚好。”王进贤又冒出了想一人踹他们一脚的念头。

    王进贤：“既然如此，高百户，你带人在桑沟海口建一个港口。在港口不远，能避风浪处建一批仓库。”

    高汝见：“大人明鉴，小人没建过港口。”

    王进贤：“以青石垒筑，具体的多问下青鱼滩村的村民吧。”

    高汝见：“那仓库呢？”

    王进贤：“以砖砌墙，上覆海草。和海草房一样，注意地面防水。”

    高汝见：“不知如何防水？”

    王进贤：“以青砖铺地，上覆干燥木板。以后遇事要自己多想办法，不要事事都问我！”

    高汝见：“标下领命。”

    ——

    南北驱驰报主情,

    江花边草笑平生。

    一年三百六十日,

    都是横戈马上行。

    ——戚继光《马上作》

    既然准备好了，那么就出发吧！人生就像一列疾驰的列车，一旦上了车，可能就再也下不来了。

    ——

    《帆》——莱蒙托夫

    在那大海上淡蓝色的云雾里

    有一片孤帆儿在闪耀着白光!

    ……

    它寻求什么,在遥远的异地?

    它抛下什么,在可爱的故乡?

    ……

    波涛在汹涌——海风在呼啸,

    桅杆在弓起了腰轧轧作响

    ……

    啊!它不是在寻求什么幸福,

    也不是逃避幸福而奔向他方!

    下面是比蓝天还清澄的碧波,

    上面是金黄色的灿烂的阳光……

    而它,不安的,在祈求风暴,

    仿佛是在风暴中才有着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