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公族孝有些尴尬,心道:你这姑娘还真是较真啊,我顾及你的颜面才那般说,你又何必计较……
“嗡”地一声,舞飏挑衅地空拉弓弦,冷声道:“我劝你还是使出十成功力、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好。”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公族孝话音刚落身形已动,如一支箭般射向对方,眨眼间已到舞飏跟前。
好快……场外的安陵魆轻功卓绝尤以速度见长,却也不得不承认,公族孝只怕比自己还要快上一线。
那空空如也的刀盘戳向舞飏右肩——公族孝要还以颜色。
舞飏来不及拔背后钢刀格挡,侧身让过刀盘前进的方向。她应变也是极快,知道对方一击不中定有后招,也不转身,反手一抡格弓,随即飘然远远跃开。
格弓“慰卫”,乃是由数种魔界动物的角、骨、筋、胶以及特等神木、鬼竹、妖藤等多种材料,以极其复杂精细的手段层层叠加合制而成的“合成弓”,不但弹性绝佳、威力强大,而且坚韧异常。弓渊不惧锐器劈砍、钝器磕砸,弓箫和两端弓弭处更包裹金属做了加固,被它抽到身上,不会比挨了一记软鞭更好受。至于弓弦,则由牛筋、钢丝、天蚕丝等混合制成,刀割剑挑不断,英舞飏曾经用它绞杀过一头被她连射数箭都不死的巨大凶兽,以弓弦将其生生勒毙。
公族孝避开格弓的抽击,回过身来心下颇为讶异,待看清舞飏眼中的金褐色光芒,这才了然:“原来是鹰魔一族,怪不得能躲过我的气刀。”
刀无刃便不是刀,既称为刀则必有刃。公族孝的气刀并非没有刀身,只是刀身乃他释放出的冥气所固化而得,本质是“气”自然很难为肉眼看见罢了。那刀柄也绝非无用之物,气息固化不难,但维持一个形状不变不散却极是不易,他若非以这宝贝刀柄为媒介,也绝难从容做到这点。
此气刀的刀身毫无弧度,长约二尺九寸,宽约一寸半,称得上笔直如枪、细长如剑。
旁人看不见它,但英舞飏一双金褐色的“鹰眼”使出“看破”能力,还是影影绰绰能看出刀身轮廓的。
在与陈尔诺相认之前,英舞飏生活中最主要的内容就是习武。不断拉弓,弓弦割破了手指,她放下格弓,简单包扎一下又拿起了刀枪;兵刃练腻了,就练拳脚;累了,盘膝而坐修炼魔力;在山林间追逐魔界野兽就算是一种调剂了,但现实意义上,她既是为了捕捉猎物来果腹,也是为了锻炼轻功……可以说,没有娱乐,除了睡觉外也几乎不会休息,对于购物、美容、旅游、美食她也毫无追求。对于一个女孩来说,这样的生活无趣到残酷的程度。但千锤百炼厚积薄发,如今的她,兵刃、白打、暗器、内劲、轻功、法术……造诣样样不俗,十八般兵器更是随手件件来得。
单以兵刃上的水准而论,虽然格弓是她的主战兵器,却不能说她的弓技就强过了她的刀招、剑法,换一个弱一点的对手,比如魔族军争特攻队中的某一个,她是用弓来远攻,还是用刀来近战,结果上没什么差别。但是,她的杀招都在箭上,面对公族孝这样的强者,她还是要拉开距离凭强弓劲箭来决胜。
如此,对方远远站着不动似乎对她更有利。可是,接连的两箭其实她心里清楚伤不到对方,她的目的是逼对方移动起来。这又是为何?
公族孝好整以暇地站着,便是留有余力、保有后招,那余力和后招,会比他已经发挥出来的更雄浑更可怕。就像一位拳击手,永远要弱手拳在前、强手拳在后,比比划划、刺来推去的前手拳只是幌子,对手需要担心的是那蓄力、寻机中的后手拳。再强再重的拳,一旦打出来却没有命中目标,拳势用老便不足为惧,在它重新被收回去准备下一次攻击前,反倒是对手的机会。
显然,她箭的威力超出公族孝想象,被她一箭接一箭地轰下去太被动,他想要冲到近距离用刀解决战斗。显然,这就是他的后手拳。
英舞飏正是要他把此拳打出来。她已看出,公族孝真正可怕的,不是他充沛的冥气,而是超快的移动和出手速度。而气刀的威力终究不如实体刀,它的优势在于旁人看不见或至少是看不清它,防御起来便格外吃力。但这优势,恰好被拥有一双鹰眼的舞飏弱化掉了。
这两匹“上等马”抽中彼此来对阵,很难说是谁的运气更差一些。舞飏感到自己胜算颇大,既然看出了气刀的路数,它便已不是威胁,要将胜机化为胜果,她要在限制他的速度上想办法。毕竟,她的移动和出手已经够快,却还快不过他。
这办法……并不难想……事实上不需要想,完全是现成的。
公族孝终于动起来打了……动了就好办了——
天哭星“鬼泣箭”!
这一箭,竟听不到破空呼啸的声音,因为——它发出的鬼哭狼嚎之声太过凄厉刺耳,将场地内其它声音全部盖过,甚至二十丈高的护墙也不能完全将这声响中的威慑之意、暴戾之气挡住,场外众人听到耳里都感到阵阵心悸,胸中憋闷烦恶。
陈尔诺他们还只是觉得诧异,那边一众鬼族听到已遭大幅削弱后仍有如此威能的声音,不禁个个皱起了眉头。尤其鬼束千夜更是把两道剑眉拧成了一条麻花:本以为最是手拿把攥的一场,没想到非但并不如预想中那么顺利,甚至很可能完全和“顺利”二字无缘了。他内心微有诲意:自己是不是太过托大了?早知道那魔女手底下这般硬法,似乎连公族孝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他就该在抽签过程中做些手脚,以“田忌赛马”之法安排己方的“下等马”去耗掉这一场。只是此法也有一般不妥:己方出场五人中,谁算是“下等马”呢?算来算去,只能是——夜王自己啊!倘若没打就向一位姑娘认输,王爷的面子会掉得伤不起啊;倘若不认输,至少象征性地过上几招再认输,那么……王爷的皮子会疼得受不了啊!
场地中,公族孝也是眉头紧锁。在他看来,这一箭和前面三支令他印象深刻的天罡箭相比平平无奇,所发噪声虽然让人心烦意乱,听在耳中好不难受,似乎被搅得气血翻涌、脑浆翻腾,但这也只是扰敌的雕虫小技,自己岂能被此箭所伤?他轻轻闪身,便让过了长箭。
鬼泣箭没有命中目标,直接飞向了公族孝身后的护墙,一头撞上去后自然跌落。可高大的护墙竟也微微颤抖,似乎有了灵智,在惧怕那小小的羽箭。
箭虽落地,鬼哭之声却更甚,仿佛四面护壁所围的空间内,有无数看不见的孤魂野鬼、无根游灵在徘徊、飘浮,或在悲痛哭号,或在伤心低泣,或在愤怒嚎叫,或在怨毒诅咒……尖锐处直刺耳膜,沉抑处直压心底,让听者既觉毛骨悚然、脊背发凉,又不胜其烦、难堪其扰。
然而,在其他种族听来,只觉得这是铁铲刮锅底、猫爪挠墙壁般讨厌的声音罢了,只有鬼族会受到它真正效力的影响。
片刻间,公族孝脸色微变——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无力而酸软,腿脚格外沉重,此时再做动作,绝无法如之前一样轻灵快捷。
原来,此箭正是针对鬼族的。
鹰氏自古便是魔族“忠良”,因尚武善战而名将辈出。为了更有效率地战斗,他们根据其他种族的特点,创造出一些很有针对性的兵器和招数,具体到弓技箭法,天罡三十六箭里有三支,便分别针对的是神族、妖族和鬼族的对手。
神族平均实力最强,尤其是神力级别往往凌驾于其他种族的内力之上;妖族气力浑厚不如神族、身体强悍不如魔族、动作敏捷不如鬼族,但大多擅长妖术,术法使用得精妙的话,对敌起来一样令人头疼。天空星“夜幕箭”和天剑星“斩妖箭”,在前者制造的夜幕笼罩下或后者制造的光芒照耀下,神族敌人的神力和神气,或妖族敌人法术的攻击力和防御力,均会在一定时间内有一定程度的降低。
鬼族最大的特点是灵活快速,天哭星“鬼泣箭”所制造的“鬼夜哭”噪声,会让身处其效力范围内的鬼族敌人的身体机能和反应速度下降,进而使其引以为傲的敏捷度大打折扣。
其他诸如仙、怪、精灵等族是“享受”不到这等针对性“待遇”的,在魔族眼里他们太过弱小,视其为“假想敌”绝对是自甘堕落、自轻身份。即便当真对敌,这样的对手随便用点什么手段就轻松打发了。
至于魔族自身……鹰氏前辈中,谁料得到后辈中会出现英舞飏这样守着一个神族而与魔族为敌的“叛徒”?
这三支箭直接杀伤力不强,只与普通的地煞箭相当,可一旦让它们施展出精妙效能来,来自上述三族的对手就很被动了。具体效力的程度和维持的时间,视使用者和被针对者的修为深浅、实力高低,会有所不同。
公族孝的冥气级别比英舞飏的魔气高出不少,她使用鬼泣箭的压制效果就有所削弱,所能维持效果的时间也会很短。但他的动作的确慢了几分,这就够了,难道她会等到鬼泣箭的效果散去、他恢复过来,才出手吗?她是脑子有病还是心肠太软?除非面对的是某个人,否则这两点和她永远不沾边。对陈某人,她的心肠永远是软的,嗯……偶尔吧,脑子也可能出现短路情况。
你公族孝可没这待遇!
不怕他突袭近身,她便不会败……他的速度已不足以避开她的箭,她便可操必胜……
场外众人未必都能全然明白道理,但都看得清场内形势,陈尔诺心中为舞飏喝了声彩,又望了眼对面的鬼束千夜——那家伙还挺沉得住气,蹙紧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表情没多大变化。
英舞飏在距公族孝十丈处站定,取一支箭秆格外长、箭羽格外宽而箭镞格外锋利的天罡箭,张弓瞄准对手,冷冷道:“这一句话,现在由我来说——你,认输吗?”
公族孝向前伸直右臂,平持气刀,以旁人看不见的刀尖遥指舞飏道:“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其实,气刀的刀刃本就难见,在英舞飏的位置和角度,基本上只能看见一个垂直朝向自己的椭圆形刀盘,他这动作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舞飏将弓张满,目光真如盘旋在空中的雌鹰那锁定了地面猎物的鹰目般犀利,死死盯住公族孝。不过,这头“雌鹰”并不想做最后的扑击——这一箭放出去,连她自己都掌握不了“点到为止”的原则了。虽然即使是切磋比武,有时出现伤亡也在所难免,上场的人都会做好觉悟,而且的确如公族孝所说,全力出手才是对对手最大的尊敬,但是……这公族孝是个不错的家伙,身手十分难得,人品也没问题,她还是希望他能知难而退,选择放弃。
于是,她少见地啰嗦道:“不妨告诉你,此箭乃天杀星‘狙击箭’,是一百零八支‘天罡地煞’箭中最准的。不过,还谈不上‘百发百中’,因为迄今为止,我只用过它九十九次——十八次对付敌人,八十一次对付猎物。十八次对付的敌人,变成了十八具尸体;八十一次对付猎物,为我带来了八十二件食物——有一次‘一箭双雕’,射落两头魔鹫。你不会希望由你自己来成全此箭名副其实的‘百发百中’之名吧?”
她独自生活了二十年,其中多数时间是待在魔界修炼。为了更快提升实力,在魔界的多数时间,她都身处最偏远、最荒凉、最恶劣的环境中。在那些地方,她能碰到的魔族很少,其中的“好魔”更是几乎没有,却不乏觊觎她年轻的身体的。当然,那些家伙的命运比品质更加不堪,打她主意,那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而动物,哪怕是魔界的凶兽,作恶也大多只是为了生存,“恶兽”永远没有“恶人”来得恶。如果可以,她是不愿伤害动物的,但她武艺再强,总不能不吃饭,要吃就挑恶兽来吃,面对小兔、小羊、小鹿……只要还没到濒临饿死的地步,她倒宁愿和它们一块去啃草。
显然,公族孝既不算恶人,也不是恶兽。
英舞飏身材修长,双臂也是细长,看起来瘦弱的双膀竟有千钧之力,能将“慰卫”强弓拉到极限,拉得弓身“咔咔”作响。若狙击箭出手,定然势不可挡。
公族孝却笑了:“百发百中?那也总要——”
之前他试着挪了两步,果然比之前费力啊,速度一定颇受影响,至少无法快到足够躲开狙击箭。
但是……哪个说他要躲了?
以攻代守?策略是不错,可是以他此刻能达到的速度,还没近她身就会被她射穿了呀。
然而……他不需要近身!
一道银光——不,是一条银色射线在众人眼中突然出现,气刀就像一条可随意伸缩、可无限延长的标枪,直直地电射而出,一端的刀柄仍在纹丝未动的公族孝手中,另一端的刀尖已经刺进了英舞飏的左肩!
特别部队四人看着那十丈长的刀身大惊失色。之前看不见,是因为公族孝只用了少量冥气来结成刀身,此时他聚全身冥力于右手刀柄,射出雷霆一击,充盈激荡的冥气竟使气刀看起来有如实物,就像一根寸半宽十丈长的钢条,上沿厚实为背,下沿锋利为刃,竟如真的金属般现出青冷的寒芒。不,那分明就是一杆钢枪,尖锐的枪头根本不是措手不及的英舞飏那薄薄的护体魔气所能抵挡,捅破这层“窗户纸”,再刺穿她的皮肤、扎进她的肌肉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发得出那第一百发才行……”公族孝把前面的半截话说完,劲力一收,气刀的刀身飞速缩了回来,恢复到二尺九寸长的基本状态。
一股血箭自英舞飏左肩创口喷出,左手弓、右手箭,随着她被收刀之势带得向前扑倒下去的身体一同接触了地面。
其实,公族孝这一击虽用了全力,却也留了余地。刀尖刺入英舞飏体内寸许,他便住了手。就算是他的同伴,也不知道在他完全施为下的气刀到底能伸多长,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他愿意绝对可以透她身体而过,只怕要扎到护墙上才会被拦下。那样的话,她伤得就太重了。
对她造成目前程度的伤势就已经足够令他不忍,更足够令他获胜了。她若是刀手、剑客,单手持兵刃仍能抵抗,可她是弓箭手,少了一边肩膀出力,如何开弓?
皮肉伤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他的部分冥气顺着气刀进入她体内,不致命,也不会造成实质性的损害,随着时间推移那点量的冥气自会消散,只是……她会感到很痛苦,忍耐力低的人或许还会因疼痛而身体痉挛,总之是无法再发力的。若非如此,只挨这一刀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倒下的。
场边,伊乱传芳和木子巫花容失色,陈尔诺面色铁青。安陵魆最了解鬼族,知道公族孝既然是运用“气”的高手,又以气刀为兵刃,就算自己不想,只要气刀在别人身上留下创伤,些许冥气都会自行流入对方体内,而那滋味……他当然知道在荒木岭英舞飏是如何浴血奋战誓死护卫陈尔诺的,也听嗡嗡说起事后她给她治伤,那一身伤看得她手都抖了,英舞飏却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喉咙哼也不哼一声,任凭她给自己拿酒精消毒、换药或者逢针。他相信,这一次舞飏也不会因痛楚而呻吟出声,但是……他不相信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再战。
“头儿,叫舞飏……认输吧。”相处时间甚短,可他也清楚英舞飏的个性,尤其是她对待战斗的态度,他不忍自己的伙伴强忍痛苦再作无谓的抵抗,而能让她主动放弃的,只有陈尔诺。
陈尔诺看了看同伴们,伊乱传芳神色焦急只想冲进场去给舞飏治伤,明显是同意这建议的,而木子巫,也坚决地微微点头。
他自己,却没有表示。他从未真把自己当舞飏的“少爷”,虽然他心中也希望她认输,但舞飏的事,他还是觉得应该交给她自己作主。
那一边,鬼束千夜已经在按照惯例,进行十秒倒计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