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仙语音依旧冰冷:“小心天谴吧——潜力无限?实力上不封顶?这是要逆天啊!”
“我觉得吧,”曲魂庵慢悠悠道,“说尔诺不是最强的队长,这话值得商榷……”
新人安陵魆没好意思开口,坐在那儿傻乐。
陈尔诺摇头苦笑:“拍马屁这事儿传染么……”
他心下不安,隐隐觉得他们将要面对的并不只是一场考核那么简单,因为他记得隐说起此事时脸上凝重的表情。陈尔诺不怕考验,却怕连累同伴。这并不是说他的实力不济,就算当真不济,他也有信心和决心迎头赶上。他担心的,是自己的身份可能会带来麻烦,一旦麻烦来临,纵然他不想让同伴分担,他们也必定会被波及。
安陵魆渴望对特别部队有更多了解,于是说:“既然说到这儿了,我就采访一下大家:各位是如何加入特别部队的?或者说,加入的目的何在?”
众人望向陈尔诺……
好吧,队长先说,身先士卒嘛。只是,队长对此一时也不大说得清。
“我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最近才知她是我的养母,而我的亲生父母在我一岁时就蒙受冤屈被人害死。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却不知道真正的仇人是谁。加入特别部队,会让我有更大的机会查明仇人的身份,同时,磨砺出强大的实力,未来才能报得了仇。或许很自私,但这是我最主要的想法。”陈尔诺说得简单,却是实话,他信得过这些伙伴。
看他神情,众人知道再问他也不会多说。
伊乱传芳轻轻“啊”了一声,苦笑道:“我说我怎么总是忍不住拍头儿的马屁呢,原来是同病相怜……”
她也是父母双亡,甚至她的父母也是来自于不同种族。较陈尔诺幸运的是,她好歹在少年时享受到了父母的爱,而且她还有个亲哥哥。
嗡嗡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手背,她反手握住了嗡嗡那只冰凉的小手。
伊乱传芳说道:“我父亲是牡丹妖,母亲却是神族。父亲本是妖族军中校尉,参加了百年战争。在一场战役中,父亲所率偏师遭遇了北方神将玄武麾下宿将、斗宿天庙星君斗木獬所率的一部玄甲军。妖军战力本就逊于神军,何况是妖军二流部队面对神族骁将带领的神军劲旅?父亲自知不敌,只好率兵退却,被玄甲军穷追不舍,奔逃之下成了孤军,最终还是被追上包围。父亲本就厌战,更不忍手下兵士徒然丧命,便向对方请降。哪知那斗木獬竟拒绝接受投降,当场斩杀父亲派出的使者,然后发动猛攻。父亲无奈,只好率兵突围,可双方实力太过悬殊,终于落得全军覆没。父亲重伤昏迷,被部下缚在他战马之上,那数十位亲兵舍了性命杀开一条血路,才将父亲那一人一马送出了包围圈。可那是在神界,父亲人生地不熟,又早已失却主力部队方位,即便清醒,又该往哪里逃?
“总算老天有眼。父亲苏醒后,发现自己竟躺在宽大床榻之上,身盖锦被,所处乃是一间陈设简单却布置得甚是雅致的卧房,床下正立着一位中年神族。父亲还来不及紧张,便眼见那男子脸现喜色、耳听他向着门外一声欢呼:‘白茸儿,快去叫小姐!这妖族醒转了……唉,总算是活了过来……’父亲反应过来——却是被人救了。
“原来,父亲的战马颇有灵智,知道在神族地界所遇多是敌人,是以不饮不食不眠不休,一路往荒僻深山中奔跑。马儿最终力竭倒毙,驮负的主人也最终被神族发现,不过,先前的神族要置父亲于死地,此时的神族却搭救了他,发现并救下父亲的,便是我的母亲。她本是神界大户人家的独生小姐,父母——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在战乱中去世,她为避战祸带家人住到了那荒山中的别院。那一日无聊之下去树林中赏野花、采蘑菇,不想却发现了一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妖族军官和一匹口吐白沫尽忠而死的妖族战马。伴她左右的一位叫鹿韭的丫鬟怕事,见是敌对的妖族,便劝母亲莫要管他只作没看见,免得招惹是非,反正伤得那般重,便救了回去也未必治得活。母亲却说:‘马儿尚且有情有义,你我心肝难道还不如匹马儿吗?’便命男仆将父亲背回家中偏房,极力救治。又命人葬了那匹战马。
“父亲昏迷了半个月,每日里母亲都到那偏房中探望一次,但她终究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不便在男子房中久留,便着两位男仆日夜轮流守护,父亲房中不得有须臾离人。母亲的尽心尽力挽回了父亲的生命,父亲醒后固然感激,可也不解她为何要救一个侵入自己家园的敌人。两人每日见面,渐渐熟络起来,父亲伤势大好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念头。母亲道:‘在您这行伍之人看来,准备战争或许复杂,在我弱质女子看来,发动战争却何其简单,一句话便可。魔君、妖帝、冥王一句‘进攻’,魔军、妖军、冥军便奉命出击,然而献出年轻生命的,却是魔族、妖族、鬼族的大好青年。‘坚壁清野’也好,‘焦土抗战’也罢,抑或是‘全民皆兵’,神皇虽是无奈,可现实的残酷也是要由神族平民百姓来承受。侵略和反侵略,战争固然有不义和正义之分,然而,对参战双方来说,又有几个普通个体不是受害者?我只盼能天下太平黎民安康,任何形式的冲突都让我厌恶。我这妇人之见或许是异想天开的痴人说梦,让阁下见笑了。说到为何要救您,这问题本就不该成为问题——如何可以见死不救?你若是前来加害于我的妖兵,我虽手无缚鸡之力也必以死相拼,可您只是个濒死伤员,无论您是妖族还是神族,就算是魔族,也要先救活了再谈其它……’
“父亲心下感佩,却开口问道:‘小姐谈吐见识俱各不凡,想必饱读诗书,岂不知《东郭先生和狼》的典故?小姐菩萨心肠不做赵简子,那东郭先生却也是做不得的。’母亲微笑答道:‘哪有人把自己说成中山狼的?真正的中山狼总是要先装一装小绵羊的,阁下如此直言,足见不会是中山之狼。何况在我看来,事后是否恩将仇报是中山狼的事,事前救与不救却只是东郭先生的事。一条性命是死是活全在你一念之间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其实,虽然阁下是敌军身份,可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各奉君命何罪之有?只要您没有做过伤害平民、屠杀降卒这类伤天害理之事,便是值得被搭救的。至于救了您之后,您若执意要做中山狼,也只是我运气不佳命该如此罢了。我观您战袍当是校尉之阶,实力定然不俗,我阖府上下无人能抗,如今您早行动无碍,有道是“夜长梦多”,若想动手早就动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父亲再问母亲如何知道他没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母亲答:‘我不知道。我只是愿意去相信。我相信动物,热爱动物。动物不会在意主人的美丑,却对人心善恶有着超乎想象的敏感。那匹马儿……为了救你而牺牲自己,我相信,它一定认为那样做是值得的。所以我愿意相信它的主人不是大奸大恶之辈。’
“他们相识日久,每日相处的时间便越长,心中对对方各自暗生情愫。父亲本想伤势痊愈后便离开,他不愿回到妖军继续征战,更不愿牵连母亲。可是,当他身体痊愈可以离开之时,却发现一颗心已被牢牢拴在母亲身上。而母亲,又何尝不是这般?说起来,他们这对有缘人似乎是天生的夫妻,母亲最爱牡丹花,连丫鬟她都以牡丹花的别名来称呼,而父亲,恰恰正是牡丹花妖……于是……他们跨越种族和阵营的界线走到了一起。再后来,先后有了哥哥和我。哥哥继承了母亲的血脉,是神,他的性格也像母亲一样温柔。我则继承了父亲的血脉和他作为妖族战将的本领,自幼随父亲习武,跟母亲学歌舞之技。
“母亲与敌军军官结合,留在神界固然不妥,而父亲早被认为已在那场战斗中阵亡,若回妖界也是不便,于是在哥哥长大了一些后,母亲遣散了家人,几乎散尽家财买通看守结界的神族官兵,使我们全家得以进入人界找了个偏僻宁静的小镇隐居。父亲虽长于战斗但不喜战斗,却有一手好厨艺,哥哥也继承了他这个天赋呢。父亲在镇上开了间饭馆,因为饭菜味道好,镇子虽小客源却有保障,令我们一家衣食无忧。只不过,随时间流逝,我们身体和外貌的变化和人类的并不同步,所以每隔几年我们就要远远搬到另一镇上,以避免被注意和怀疑。
“而我,是在人界出生的,也在人界度过了最值得留恋的岁月。我之所以加入特别部队,也有希望为人界做点事、保卫人界和平稳定的因素。
“儿时的我每一天都生活在幸福中,那时战争进入末期,各界都是狼烟四起,反倒是处于风暴中心的人界未受波及。父爱母爱自不用说,哥哥大我好多,格外疼爱我这个妹妹。哥哥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我觉得只要有他在身旁,我永远都不会遭人欺负、受到伤害。
“哥哥有一位神族至交好友,似乎很有些权势,通过那人哥哥在一间神族商号谋了个往返神人两界、采办人界物品送往神界的差事。那人隐大人也识得,我除了大体可以确定那是个女子外,对她的情况可说是一无所知,后来我曾向隐问起,他却皱眉不答。
“三十四年前,哥哥大概业绩很突出,被那商号调回神界供职于总店。他离家前往神界那天,我哭得别提多伤心了。哥哥在神界每月都会写信给家里,每年春节或中秋都会回家探亲,而那几天,便是我一年中最快乐的日子。如此过了三年多,百年战争已经结束,哥哥却突然与家里断了联系,音信全无,我们先托在神界的朋友查找,后来母亲亲赴神界,不但找不到他,竟连他工作的那家商号都找不到,那名称和地址都是错的。再后来,竟听到有哥哥意外身死的传言。那些传言都是辗转而来,有的说哥哥在外出采办货物的时候出了意外,有的说强人觊觎商队财物杀了哥哥,真不知哪个可信,便是那‘意外’之说,也有说溺水的、有说坠崖的。然而,却都言之凿凿地肯定哥哥已死。我们虽然不信,但父母苦苦寻找已然心力交瘁,这晴天霹雳不管是虚是实都令他们难以承受,双双病倒。
“父母带着我回妖界养病。之所以没选神界,一来是母亲那边已经没有亲人,二来,仗虽打完,神族又一向胸怀宽广,父亲在神界生活当无大碍,但我也是妖族,父母很担心我被神族孩子欺负。要知道,孩子们的憎恨,有时比大人的更执著、更难转圜。我当时以为父亲比母亲病得轻,其实他是在咬牙坚持而已。现在想想,急着要回妖界,恐怕正是因为父亲意识到自己时日无多,想给母亲和我找个依靠——谁能想到,父亲和母亲会在半年内先后病故。母亲去世前,按父亲的意思将我托付给父亲唯一的亲戚。亲戚,哈,亲戚。我家境算得殷实,寻找哥哥和看病的花费巨大,但剩下的钱财作为我的抚养费足够支撑我到成年。可亲戚却现出了和父母在世时不同的嘴脸,嫌受了累又没多少油水可赚,我父母还尸骨未寒,竟将我远远地卖到乡下一个财主家做儿媳,换回大量彩礼。怕我逃走,还用铁链将我锁了起来。我当时刚刚十三岁啊!在去的路上我偷听到亲戚夫妇俩谈话,说若不是我年纪还小卖不上价,真想把我卖进窑子。还说我是美人胚子,养上几年定能出落得花容月貌,再卖到窑子绝对是个大价钱,只是他们不愿受上几年累……”
她一直在轻轻诉说,内心的波动并未在声音和神态上表现出来,依旧是语气恬淡如风,面容沉静似水。有倾诉欲望的又何止安陵魆一人?众人心底各有故事,独自背负何其沉重,承受多年,忍不住在伙伴面前一吐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