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停止,莫老抬首仰望苍天,深叹了口气才道,“伏羲琴。”
“伏…伏羲琴!?”李存勖一惊道,“那…那不是民间传说的上古神器吗?史料中根本没有记载!”
“不错,史料却是没有记载,不过…”莫老看着李存勖道,“‘古书’中却有记载。”
“古书?”
“嗯,古书记载,伏羲琴拥有支配万物心灵的神秘力量。”
“支配万物!?”李存勖不可置信。
莫老看到李存勖的反应,顿时一阵威严之气,后者浑身不禁一颤。
李存勖看了看莫老站起躬身道,“今日得见莫老,晚生当真受益匪浅,只是家父还有事交代,今日便先告辞了,如今战乱不断,我太原相对安逸,莫老师若是不弃,便多留些时日,好让晚生再能登门造访。”
莫老抚了抚琴弦浅笑道,“李公子有事便去忙吧,不必多礼。”
李存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一句,“告辞。”便离开了这凉亭。
片刻过后,莫老停下手中动作,转首望向身旁琴童道,“弦儿,刚刚老夫提到‘支配万物’后,你可看到了这位公子瞳中之物?”
“老祖宗您果然是有意提及‘伏羲琴’,听到‘支配万物’后那大哥哥眼中满是贪婪呢。”琴童回答。
“哎~~弹奏古琴者,应以自身修养为首任,而琴技次之,这李公子能弹得出如‘星下凡尘’那般的曲子,琴技已可谓是颇有造诣了,可那份贪念竟如此执着,哎…”莫老扶首摇头慨叹,“可惜他在古琴上的天赋了,只是一十八岁的孩子,便已被战场上的戾气影响了心境,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嘿嘿,老祖宗,你还说别人,你不是最想得到‘伏羲琴’的人了吗,既然这位晋王家的公子对你的话大都相信,何不找他帮忙一起去西方寻找?”
“胡说什么,那般神器,凡人遇了多半会丧失心智而死,若不是心境心法极高者,是绝无可能的。”莫老道。
“是啊是啊,弦儿真是不明白,老祖宗你是为什么放弃了筹备已久的西行计划,倒是跑到了河东太原来会这位晋王长子呢?”琴童道。
“哎…老夫也不知为何,仿若这太原之内有人在呼吁老夫一般,见了这位李公子,老夫仍不知是否找对了人……”
“老年人就是麻烦,说起话来拐弯抹角、含沙射影,就像你一开始便提到这位大哥哥‘大器早成’,之后又有意让人家自解乾卦初爻,这潜龙勿用的内涵寓意便是大器本该晚成,那个大哥哥注意到了这点,一下子便灰头灰脸起来,起初来时的威风荡然无存。”
“呵呵,你个小精怪,不愧是我莫工令的重重孙,了不起,”老者本名莫离,字工令,莫老抚了抚自己重重孙的额头笑道,“那你再说说,老夫为何这样做。”
孩童翻了翻眼睛道,“这位大哥哥虽是面上谦逊,但内里却是盛气凌人,听罢老祖宗你的一曲春江花月夜之后,便用一曲境界、难度与之相当的曲子作为回敬,以他的琴技完全可以弹奏意境更高的曲子而他却没有,表面上是不想冒犯你,可那首‘星下凡尘’是他自创之曲,实则已技高老祖宗你一筹,争强好胜之心,不言而喻。”
“不错,不错。”莫老点头笑道,十分满意。
孩童听到表扬得意的笑着继续道,“而老祖宗你身为长者,除了弹古琴外一无是处,被后生这般挑衅,自然要好好教训一番了!”
孩童一语中的,可是那个“一无是处”着实让莫老的脸沉了下来。
莫老道,“此子自始至终未正眼打量过你,你可知道?”
小孩咧了咧嘴道,“大器早成难免心高气傲,目中无人,这不是老祖宗你说的吗,况且这大哥哥只是把我当成个琴童罢了。”
看莫老面色凝重,稍显阴沉,小男孩有些不解地问道,“老祖宗,整日把修身养性挂在嘴边的你,怎地今日竟是这般愁容满面呢?”
莫老看了看自己的重重孙,微微摇头道,“虽说你是人小鬼大,可是有些事还不是你能理解的。”
男孩一听撅起小嘴,“你又装模作样了老祖宗,你不说怎就料定弦儿理解不了呢?”
莫老深吸口气,“大唐气数已尽,中原藩镇割据俨然乱世已定,唐灭之后这般乱世必定尤胜隋末,可比肩战国七雄,东汉末年的三国鼎立,南北朝后的五胡十六国,而乱世之中,百姓才是永远的受害者啊。”
男孩不语,莫老继续道,“如今北方异族虎视眈眈,大唐之内虽有如薛韧、独孤损等良将忠臣,却无兵权,藩镇虽各个实力雄厚,可却相互防备,给了蝼蚁之辈可乘之机,唯有早一日平定此等乱世,中原方可安宁,百姓才可安逸。”
“莫非…”小男孩抓了抓头,斜眼猜测道,“老祖宗你看好河东势力日后平定中原?”
莫老点了点头,“就中原来说,凤翔节度使年前与梁王一战大势已去,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如今虽是势力不可小觑,但与晋王相比,仍很悬殊,加之二人之前仇怨,早晚会被朱邪父子所灭,镇海节度使吴越王钱镠、淮南节度副大使杨吴王杨行密,西川节度使蜀王王建等亦均不是小角色,日后或可成为一路诸侯,可是不足以称帝,当下具有称帝一统中原实力的,唯有梁王朱全忠和晋王李克用二人。”
“梁王、晋王?他二人可是世敌啊。”男孩道。
“不错,就目前来看,梁王实力更胜一筹,近年来一直压制着河东势力,可是…”莫老站起身来,“朱温此人奸诈,尤胜当年曹孟德,且嗜杀成性,不得民心,当初讨伐秦宗权之时,借朱瑾兄弟方才破敌,却是恩将仇报,攻陷兖州,擒杀朱宣,朱瑾逃奔杨行密,梁王四面树敌且不得民心,加之长子朱友裕的英年早逝使其后继无人,日后必敌不过他河东一处。”
男孩听罢,点了点头豁然开朗,“弦儿明白了,若是梁王日后称帝,天下必定民不聊生,反之若是晋王称雄,情况则要好得多,届时不论是梁王或是晋王都已是垂老之人,天下则要取决于其后人,朱温之子除已战死的朱友裕之外,皆是平庸之辈,而刚刚那位大哥哥年刚十八,却已是人中龙凤,日后或可胜其父,如果是这样的话,老祖宗你该高兴才对啊。”
“哎~天下的确落入朱邪氏父子手中更好,只是老夫恐怕这位李公子成才太早,心性难稳,日后成了周郎之才啊。”莫老慨叹。
小男孩眼中灵光一闪,道,“弦儿懂了,老祖宗是怕‘既生瑜何生亮’。”
莫老回首看了看这位八岁的重重孙,自己有时都会摇首困惑,这些话怎会从一个八岁孩童的口中说出?
“往往乱世出英才,便就老夫所知,当下时局,便有一位雄才伟略都远胜此子的大才,只奈何其受限枷锁,难施拳脚。”这一老一少两个尘世中的琴师,却有着不小的来头,他们的谈话,也在日后一一应验。
傍晚时分,李存勖回想着早些时候与莫老的会面,内心深处竟萌生了有生以来少有的羞耻感,无名之火悄然而起,仿若被人羞辱般,“我怎会这样想的?莫老师是前辈,这不正是我一直所追寻的老师么?”
多年来,李存勖已很难找到一位可从中获益的老师了,而今日突然出现了一位,李存勖却突然间觉得,自己竟是十分抵触,这是为何?
不知不觉间,已走进自己父王李克用的府中,只见李克用此刻双手负背,背对自己,看不见其神情。
“父王,儿臣回来了,早些时候您吩咐我的……”
李克用伸手打断前者话语,右手食指指向桌上一封信道,“勖儿,你来看看这封信。”
李存勖一愣道,“这信是谁写来的?”
“你看过便知。”
“是,”李存勖拾起信来,一目十行扫视起来,但旋即瞳孔放大,逐字而读,读至信尾已是惊得合不拢嘴,“这…这是……!”
(注解1:古琴亦称瑶琴,分为十四式,连珠式为其中之一。)
(注解2:水深云际为春江花月夜中的一个曲目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