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时间,对于青釉来说,如梦似幻,似真亦假。
三四月的天里,风渐渐变暖,时而清醒,时而混沌。思绪与记忆,如同晨起的雾气,终于渐渐散开变得清晰。
她隐约间记得,似是有谁夜夜守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喃喃细语。微凉而温柔的手拂过她额前的碎发。然而当她清醒的时候,又看不到他的身影。
五月底的时候,雒阳城里头等的大事,便要数窦家的五侯爷娶亲了。可这五侯爷娶的,竟然是前两年红极一时的舞姬,这也成了雒阳城里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首件。
雒阳城里的荣华卑贱,特别是女子的,转瞬间,便可是云泥之别。也因此,挽金阁又在雒阳城里占尽了风头。
荷花池里的荷花初开,五侯爷带着这位新妻泛舟游湖,宠极一时,也有传闻说,这位不得了的侯爷夫人,原是靠着肚子嫁进去的。
然而世事无常,六月中旬的时候,五侯爷又要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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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七月中旬,青釉才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
她回忆起这混混沌沌的半年,其中三个月,竟是没有丝毫记忆,余下的三个月,思绪逐渐清晰。
她抚摸着肚子,里面的孩儿调皮地踢了她一下。
已经七个月的孩子,竟是如此活泼。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回想起了那混沌日子里,窦瑰对她说过的破碎的只字片语。
出征前的那一日,他温柔地抚摸过她的眉眼,说:“青釉,这个孩子,不是什么窦家的孩子,是你和我的孩子。”
这孩子的生命她能够强烈地感觉到,他的脉动,他的每一个小动作,都能给她带来强烈的感觉。
这是,她的孩子。
可是,是窦家的骨血。
她曾经想要,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去死。
可是这样的勇气,她再也拿不出第二次。
异样的触动在她心间腾起,她抚摸着肚子里的小生命。渐渐地,思绪愈加凌乱。
她是梁家的女儿。除了下落不明的弟弟,她是梁家仅剩的骨血。也正因为如此,她的生命,并不是她自己的。
她承载着数百人的冤屈与憎恨。那一份憎恨,几乎要耗尽她的一生。
可是,当她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的时候。很奇异地,她开始幻想另一种不可思议的人生。
那是一个梦。
在那一段混沌的时日里,所感受到的,一个梦。
梦里她被人细心呵护,梦里,她有一个深爱她的人,并且她也将之倾尽温柔相待,日日细碎的时光里,相濡以沫,岁月静好。
纯粹而干净的梦。
“阿娘,阿姐。”青釉抬着头,望着蔚蓝的天际,发了好久的怔,“当初活下来的那个,为什么是我呢?”
但是她的日子过得实在太安静了。到了六月底,才有一个窦归荑来见了她一面。
那个女孩和她说,青姐姐,你放过五叔叔吧,他会死的。那句话说得太过凄凉,青釉都愣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她在说什么。
听着那个女孩的叙述,她才知道自己在半疯半醒的那段日子,竟然是那样对待窦瑰的。
每一次一见到他,就如同见到恶魔一样发狂,摔东西,呕吐。另窦瑰都不敢轻易接近她,只在夜里偷偷来瞧她。
她说,她想要他死。
“青姐姐,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恨五叔叔,我觉得他,很可怜。”归荑叹口气,无奈地说道,“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死在战场上。”
青釉瞥过眼去,淡淡说道:“那又……如何?”
归荑掏出一块信帛,犹豫了一下,说:“五叔叔说,待到你完全清醒,并且情绪平和的时候,要我将这个给你。”
青釉瞥着,却没有要接过布帛的意思。
“还有一个人,他给你带来了一个人。”窦归荑走出门去,刺眼的阳光透进屋子里,青釉的眼睛微微眯起。
阳光又被另一个身影挡住。
青釉的眼眸蓦然放大。
“小姐啊……”风若站在门前,恍如隔世的熟悉的身影,青釉的手颤抖着抬起,风若顺势握上,刹那间泪如泉涌,说,“没有想过,我还能,活着出来……”
青釉的眼泪也落下,一颗一颗,难以止息,却无声颤抖。
归荑支走了附近的所有侍从,掩上门离开。
风若从上到下地打量着青釉,蓦然,目光停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青釉看着她僵硬的目光,扶着她的肩,着急地解释道:“风姐姐,不会的,我绝对不会,生下这个孩子的,我不会忘了我们……”
“忘了,又能如何?”风若触摸上青釉的脸,青釉触摸着她手上地种种伤痕,摇头落泪:“不可以,我怎么可以忘……”
“小姐,有没有想过,一个人的一生,都是有无数种选择的。小姐背上的是您原本就无法承担的事情,对于风若来说,最重要的,是您能活着。”风若的笑意温暖了几分,“幸福,快乐地活着。”
“风若,他们不会原谅我。”青釉抬眼望向天空,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知道,姐姐是最后,是什么样吗?”
“她是为救我死去的。”青釉睫毛颤抖着,眼眶通红,往事历历在目,河边上,女孩无助地绝望着,“她,死于万箭穿心。”
“那是多疼啊,可是再疼,她也没能放开圈住我的手。为什么呢,因为这个秘密,我们梁家受冤灭门的秘密,绝对不能,就这样被掩埋……”她抚摸着肚子,说,“是啊,每个人的一生,都有无数选择。但是我的人生,却只有一种。”
“有,还有一种选择。”风若拿起方才归荑放在桌上的窦瑰的布帛,说,“只是您不愿意去看。”
青釉别开脸,说:“你疯了?”
“在受尽折磨的那寸寸光阴里,我每分每秒,最害怕的,就是你将来会和我遭遇到一样的事情。那样心惊胆战的恐惧,让我生不如死。那时候,我便想通了,一开始,我就应该带着你远远离开雒阳,给你许一个好人家,日出日落,一世长安。是我错了,竟是我亲手把你,又带回了这世间最残忍的地方。”风若泪落,打开了绢帛,说道。
“活下去吧,往另一个方向想,也许,小姐还有机会见到小公子,倘若当年小公子真的被救下,而如今小姐出了事,你要小公子如何过活?”风若看着青釉的肚子,说,“这孩子,小姐不能放弃。正是因为您现在有这个孩子,窦家的人才暂且放过了您。”
青釉目光缓缓转向那布帛。
那眼神,苍老而疲惫。
风若的眼神微微一变,蓦然,手抚摸上青釉的脸,紧紧盯着她的眼眸,说:“其实,我一直都在想,你是不是,是不是……”
她眼眶再次蓄满泪水,脆弱地闭上眼,脸色苍白。
“不,我不爱他。”她抿着嘴角,呼吸里抑制着什么,睁开眼,“我恨他。”
“据我所知,五侯爷还不知道全部。”风若盯着他的眼睛,说,“你若真恨他,为何不告诉他所有,为何有所保留……”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青釉猛然抱着头,说,“我恨他,我恨窦家,我想要他们都一个个死去,我恨他们!”
“那就看看这块布帛吧。这里面,有你想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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