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素描任务,让她先照着画小圆球、正方体、长方体、圆柱体等,等把这些画得差不多再画别的。
林苏叶以前自学,虽然也会照着书上按部就班地学一下,画一画生活中的那些形状,可自学和老师带着系统地学习差别非常大。
这么一天她就感觉出进步。
黄显宁对她的进步大加赞赏,尤其下午看到她的成品以及修改作品,他在课上忍不住连夸她几次。
他自己没留意,却惹得有些同学不高兴。
因为黄显宁平时上课很严肃,对学生要求也严格,极少表扬人。
他要求的东西学生做不到,他会继续要求,如果学生耍横对他不满觉得他一个坏分子出身的老师没资格管自己,他就不会再继续要求,但是也不再往深里指点,那个学生的水平就到此为止。
这一天他表扬了林苏叶好几次,因为每一次他指出她的问题所在,她都能及时改进,谦虚又好学。
下午最后一堂课黄伟终于不满了,他冷笑道:“黄显宁,班上十六个学生,没有一个入你的法眼?你非逮着一个新来的自学生夸个不停?难道朱小娟画的不比她的好?”
美院的学生有几批,之前的工农兵学员,其他单位来进修的学员,还有今年通过高考新入学的。
黄显宁因为特殊身份问题,一直带特殊班级。
他的班级里学员复杂,都不是今年的大一新生,多半是工农兵以及有工作单位的。
这些人一边跟着他学画画一边交工作稿子,学员也是来来去去的不固定,水平自然良莠不齐。
黄伟等人不觉得自己是黄显宁的学生,黄显宁也不配当自己的老师,他们觉得黄显宁是因为会画画得到特殊关照,用教画画的方式来改造。
他们是监督黄显宁改造的人!
黄显宁只盯着林苏叶一个新来的表扬,无非就是看林苏叶漂亮,家里有背景,肯定是想通过巴结她改善自身处境!
黄伟喜欢朱小娟,可朱小娟日常冷冷淡淡的,对谁都不假辞色。
林苏叶过来之前,她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可黄显宁没夸过她一次。
黄伟就替心上人打抱不平,因为他知道朱小娟喜欢黄显宁,黄显宁却无动于衷。
今儿黄显宁一直表扬林苏叶,简直就是对朱小娟的终极羞辱,她肯定很伤心。
黄伟就更加嫉妒。
黄显宁却也没退缩,在维护作品以及自己鉴赏水平方面,他向来直言不讳,哪怕被打过很多次也不改。
他道:“那的确没有。”
坐在林苏叶侧前方的朱小娟蓦地捏紧了手里的画笔,力气之大让她手背的青筋都鼓起来。
她僵坐在那里,随即拿起画板下面的铅笔刀就把自己的画作一刀刀划破,看那恨恨的架势,倒像是在划谁的脸。
黄伟瞅着就不行了,他蹭得站起来,“黄显宁,你一个反动分子,有什么资格评判劳苦大众的作品?”
黄显宁便不再说了,“继续上课。”
黄伟把画板往地上一砸,“上什么课!你有什么资格给我们上课?你配吗?”
黄显宁便不讲课了,就坐在那里让黄伟骂,等他骂够再说。
朱小娟缓缓起身,扭头看了林苏叶一眼,眼神冷凉不甘。
林苏叶没搭理她。
这一天也好几节课,朱小娟除了冷冷地看过她几眼,一句话都没说。
林苏叶也不知道她对自己哪里来的敌意,明明大家不认识,哦,就高考那天采风画画见过一次,并没有什么过节。
林苏叶不想搭理他们,就只管继续完成作业。
黄显宁给她指点了很多问题,她获益匪浅,自然要赶紧巩固。
朱小娟盯着黄显宁,眼神哀怨又愤懑,她颤声道:“在你眼里,我就真的一无是处?你一定要这样羞辱我吗?”
黄显宁微微蹙眉,“在我擅长的领域,我从不说谎。你们各人的问题我一直说得很清楚,林同学也有不小的缺点,我同样在说。她和你们不同的是,我说了,她改,而你们,我说了只当耳旁风。”
还有一句更打击人的话他没说,林苏叶可以成为画家,可以画出自己的风格,他们却只能照葫芦画瓢,空有架子没有灵魂。
朱小娟咬了咬唇,红着眼圈出去了。
黄显宁也没管。
他虽然是老师,却只负责讲课,从来不管学生,他也管不起管不着,毕竟他什么成分,他们什么成分?
黄伟立刻追出去,“小娟!”
黄显宁扫了一眼课堂,“你们是来跟我学画画的,不是来听我夸你们的。想让我夸,至少得有成绩。”
有人不服气,小声嘟囔,“你不就是看林苏叶长得漂亮,她男人是当官儿的?”
林苏叶停下画笔,瞪了那个学生一眼,“你呱噪不?我丈夫是军官,只管他部队的工作,不管外面的事儿,更不管大学的事儿。”
一个个给你们拽的,就这德性还来读美院呢。
下课时间到,已经下午三点半,林苏叶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她起身和黄显宁道别。
黄显宁把两张画纸给她,是模仿她服装设计图以及儿童绘本的两种风格给出的不同修改意见。
林苏叶拿过来看了看,他模仿莎莎的风格都几乎没差别,她佩服得很,“黄老师,谢谢。”
黄显宁:“明天见。”
林苏叶就告辞先去找李桂珍。
她想问问黄显宁到底什么事儿,怎么这时候家里也不平反。
这一天她就发现这个特殊班级学生抱团严重,对她不是很欢迎,更不会跟她讲什么信息。
他们对黄显宁也不尊重,抱有很大敌意,几乎每堂课都有人挑衅他、出言羞辱,黄显宁却从不辩驳。
估计因为学校政策关系,他们只是语言羞辱也不敢动拳脚。
76年底四人倒台以后各地就禁止激烈地训斗行为。
不过据说还有很多很多人是没摘帽子、平反的,按照她梦里知道的情况,彻底解决这些问题估计得84年左右。
她拿着黄显宁给的画纸离开,却在路上碰到朱小娟。
朱小娟站在一棵大柳树下,脸色阴沉,她冷冷地看着林苏叶,一眼就认出林苏叶手里拿的画纸是黄显宁给的。
她拦住林苏叶,“黄显宁给你什么了?”
她怀疑是情书。
林苏叶:“帮我修改的画稿,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一步。”
朱小娟冲着她背影冷冷道:“你离黄显宁远点。”
林苏叶没搭理她,直接去找李桂珍。
李桂珍也正要下班,听她过来询问就坐下聊一会儿。
李桂珍:“黄显宁家情况特殊,他大伯是那边的将领,解放后坐船跑路去那边岛上了。”
一开始说的是祸不及其他亲属,兄弟们各论各的,所以建国后他家也还好。
他爸也是个知名画家,子承父业打理家里的书画生意。建国后他在政府部门工作,还在美院任教,待遇从优。
初期他们家还有保姆、产业也都自留,后来公私合营献出一部分,进入60年代以后情况就急转直下。
一开始是家产充公,再后来66年开始清算,说他爸爸通敌叛国,是海岛那边的特务,直接枪毙,他妈妈受不了就自戕也被说畏罪自杀。
爸妈死后,黄显宁经过审查反而没有问题,还让他到美院工作。
他在美院工作没少被学生们欺负,打骂是家常便饭,可他无动于衷,似乎只要能画画就可以忍受一切痛苦。
林苏叶:“那他爸妈到底有没有问题?”
李桂珍:“能有什么问题?他爸和他爷爷一样醉心画画,他妈从小娇生惯养喜欢打扮。他大伯虽然是那边的将领,但是两家关系并不密切,甚至发生过多次争吵。哎,也是倒霉,明明兄弟反目没沾光到好处,却还受到连累。”
林苏叶:“那……上头没说给平反?”
77年开始很多以前瞅着不可能平反的基本都平反了,就村里那些被枪毙的地主、富农,如今也都平反。其他逃到海岛上的那边官员、军官们的亲朋乃至家属、子女,都有平反的,怎么到了黄显宁这里格外严?
李桂珍:“这事儿也看运气,还得看他们家有没有仇人。”
如果现在上头审核平反的小组里有他家的仇人,随便使个绊子说句话,不同意平反,那他家就平反不了。
黄显宁的爸爸和爷爷恃才傲物,画画天分高,不通俗物,不屑于艺术圈流行的吹捧、抬轿子,尤其有些没真本事只靠吹牛扯大旗起来的画家文人,他们最瞧不上,不屑来往。
久而久之,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
那些喜好交际的人,虽然没有画画的本事,但是钻营的本事却大,要是掌握了话语权,那黄显宁家要平反自然得费点周折。
顾孟昭的爸妈如果不是为人谦逊、慷慨,他们也不可能平反这么快,毕竟海外关系也非同小可,若被咬定是间谍关系,那也可大可小。
李桂珍让林苏叶不用多管,黄显宁虽然没平反,但是也不会再被斗或者欺负,黄伟那些人也就是语言挤兑,不敢动拳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