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久以前就见过那个女人。
当时我还是沛县的一个小小书吏,因为一件公务而路过邻近的单父。与相对繁华的沛县相比,单父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镇子。但这座小镇子上却有一家很有名的酒肆——五味天。
单父的那个书吏韩二很得意的拿出一根竹筹在我面前晃:“老萧,今天兄弟作东,请你上五味天吃一顿。”我有些惊讶,有些窃喜。虽然素来并不好口腹之欲,但好奇心总是有的,能有机会见识一下所谓的“天下至味”也不错。
韩二在酒肆后院要了一间包房,邀了衙门里的几个好友作陪,一伙人热热闹闹的坐在那里喝酒。我终究生疏些,略饮了几杯便起身出了屋子在院中闲逛。
院子不大,至少比不上沛县县令家宅里的院落,但很是雅致,鹅卵石铺出的小径,院角疏疏几竿翠竹,东南边挖了个池塘,水面飘着三两片荷叶,十几尾不大不小的鱼悠悠闲闲的在里面游着。池塘边还立着块一人多高的丑石,嶙峋支楞,奇模怪样。第一眼看去只觉丑怪,再看几眼,却又从这丑怪中品出了点不一般的味道。
围着石头转了两圈,还没咂摸出个所以然来,突然听得有人在附近说话:“吕福,这便是你做的菜?”
循声看去,目光越过丑石的孔隙、翠竹的枝叶和一扇半开的纸窗,瞟见那屋内的案几后坐着一个女子。虽是背对着我,但看身形发饰,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罢了。
“我和你们说过多少次了,这道油爆大虾要入油两遍,第一遍是制熟定型,第二遍是使外壳酥脆,然后再调汁掂炒出锅。都没记住是不是?你们到底还要我讲几遍?难不成要我天天坐在这里看着你们一个菜一个菜的炒?”这小丫头年轻不大,讲话倒是很不客气。
案几前一溜排站着十来个男人,却没一个敢吭声的,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个人小声地道:“小人……小人等是舍不得那么多的油。小姐你说过,油不能用第三次,那么大一锅油,就炸这么点虾子,倒掉实在太可惜了。我们看少炸一次区别也不大,油留下来还可以炒别的菜,所以才……。”
“我是要你们这么省的吗?”那丫头道:“油用得多了,咱们就把菜价卖得贵一点,油爆大虾以后定价两百文一道。”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才又道:“‘五味天’的菜原本就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的,咱们要做的是高端客户。方圆几百里只有咱们可以做这种油烹菜,只要味道做得好,自然不怕没有人上门。要是外面吃饭的人知道你用一锅油只做一个菜,不仅不会说你赚得太凶,还要夸你做菜有诚意。吕安,”她扭头向其中一个人说道:“你是前面跑堂的,要是客人嫌咱们菜贵,你就这么解释,要是他们不信,就带他们去伙房亲眼看看。”
“是。”一溜人都苦着脸喏了。
我站在丑石后面冷汗直冒,一向听说“五味天”的菜贵得吓死人,原来是这么个贵法,两百文一道菜——两百文够普通人家过大半月的了,在这里才能吃一道菜而已——看来韩二这回作东要大出血。
“行了,我先回府。这里还由吕禄照应着,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再让人去府里找我。”那丫头站起身,明明身高还不及那些男人的肩膀,但看那气势,就算再来几十个男人大概也及不上她。走到门前又补了一句:“吕福,你要再这么自作主张,就回庄上种地去吧,我这里不留不听话的人。”
那一排人里扑嗵跪下了一个:“小姐,小人错了。小人以后一定按你说的做。”
很厉害的丫头呵,明里是骂这个叫吕福的,话里话外,却把所有人都敲打了一遍。我身子微侧,往丑石后面缩了几分,踮着脚,从石隙里看着那女孩儿出了屋门,沿着小径亭亭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丫环。
走到近前,只见那女孩儿梳着极普通的双鬟望仙髻,发际比一般人高一些,因而显得前额格外饱满宽大。两道秀眉,一双杏眼,挺挺的小鼻子,下面的嘴唇粉嫩嫩得可爱。怎么看都只是一个邻家女孩的模样,虽然秀气,却也说不上多么绝美。若实在要说有什么与从不同的,便是她的眼神,不像一般孩子那般活泼,隐隐透着一丝的稳重和淡定,仿如已历惯无数大风大浪一般。
几年以后,她的容貌如何已经在我脑海中模糊了,可她的眼神却还深深的留在记忆之中,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第二个女人能像她那样,拥有让普通男子也感到惭愧的从容与冷静。
十几年以后,当我看到萧容一身盛装与她并立在高高的陛阶之上时,我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一直是以她为原型培养着我唯一的女儿。
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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