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高野岚千代

    高野岚千代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似乎回到了14年前的英国伦敦，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12岁的小丫头，因为政治上的需要而在英国留学——神姬的学习能力是普通人的几十倍或者更高，因此神姬无一例外的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当时只有12岁的高野岚千代，学识也胜过绝大多数大学教授。

    作为扶桑独立派唯一一个勉强靠谱的“外国友人”国家，高野岚千代和冈村宁子都曾经在英国留过学，不过区别是冈村宁子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独立派，从小接受的就是独立派的那一套理论的灌输，对于扶桑必须用一切手段独立并维持这种状态的论调坚信不疑。

    而高野岚千代不同，她的爷爷和奶奶均在独立派掀起的叛乱当中，为了维护帝国对扶桑列岛的统治而战死，这令她从小就对独立派的一切充满了不信任甚至是厌恶。

    但是她的家族需要维持现状，需要同时和亲中派与独立派维持着至少并非敌人的关系，因此高野家族在帮北洋系搜集独立派的情报，掩护亲中派人士躲避独立派的迫害的同时，也至少在表面上臣服于江户政权的权威，甚至在数次几乎发展为群殴的内部会议之后勉强同意了江户方面提出的，让高野岚千代去一心想要肢解中华帝国的英国那留学的“建议”。

    从高野岚千代踏上去英国的旅途开始，独立派就一直试图把高野岚千代也发展成他们的一员，独立派在少女的随行人员里安插了相当多的人手，全方位地向高野岚千代推销着他们那漏洞百出、自相矛盾的“理想”……自然的，独立派那可笑而且低级的计划毫不意外地失败了，但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失败，并不仅仅只是因为高野岚千代不喜欢独立派。

    “小丫头，”高野岚千代至今记得那一天，那个彻底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的老道士在自己来到伦敦的当天晚上，突兀地出现在自己的卧室里时的情景，“想要吗？”

    老道士一边说着，一边从宽大的道袍里摸出一只毛茸茸的可爱生物——那是一只看上去刚睡醒的小狐狸，雪白中带着一点银色的毛发与三条甩来甩去的尾巴，无一不说明眼前的萌物并非凡种，而是一只来自于传说中的青丘国，而且看样子恐怕还没有成年的狐妖。

    原本还一脸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在自己卧室里的老道士，摆出一副随时准备把法术劈头盖脸地砸过去的架势的小萝莉，顿时再也没法从小狐狸身上移开目光了。

    小萝莉一脸希冀地看着老道士，没有说话。

    而名为解无悲的腹黑老道士却笑了起来。

    ……

    高野岚千代小萝莉最终也没能获得名为阿狸的小狐狸的饲养权，她没法解释为什么她会突然拥有一只这年头已经相当罕见的青丘狐妖。小萝莉只有在解无悲偶然半夜溜过来找她的时候，才能用提前准备好的糕点给阿狸喂食，然后逗弄这只可爱又聪明的小狐狸。

    而依靠阿狸同学的面子，解老道成功地解除了小萝莉的警惕心理，然后在和小萝莉混熟了之后，解无悲总是在小萝莉抚摸或喂食阿狸的时候，趁机灌输着某些奇怪的东西。

    “独立派毫无前途……英国人不可能真心帮你们，你们也无法依靠任何人……美国人就更别提了，他们要敢试图把势力渗透进西太平洋这一带，信不信帝国能和英国人联手把他们抽回去……发展工业需要很多很多的钱，然而现在的扶桑最缺的就是钱……”

    解无悲没能让高野岚千代投入亲中派的怀抱，但同时独立派也绝对不可能得到她了，而且高野岚千代还对一心想要让她“拨乱反正”的解无悲，庄重地发了誓：她永远也不会使用上天赐予她的力量，去对抗帝国。

    高野岚千代来到伦敦留学的第二个年头，除了彻底认清了英国人根本就是试图把她变成一个精神英国人之外，还顺理成章地拜解无悲为师——这个神秘、腹黑、睿智而且实力强大的老道士是世界上仅有的几个能单挑神姬的凡人，他在武技、东方法术以及厚黑学上的造诣全都是一等一的，他精通一切高野岚千代迫切需要掌握的知识以及技能。

    白天应付完英国人那实在是掺了太多私货的“精英教育”之后，晚上的时候高野岚千代则跟着解无悲学习武技和法术，同时小心翼翼地对所有人隐瞒着这一情况。

    那是高野岚千代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老道士风趣幽默，能说会道而且干货很多，高野岚千代总是和阿狸并排坐着听他讲故事，讲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奇闻怪谈。

    但是天下间没有不散的宴席，在某次被英国王室视为奇耻大辱的事件之后，同时被三名圆桌骑士团骑士长强势围观的老道士不得不逃离了英国，而高野岚千代自己则在年满16周岁之后，带着对授业恩师的担忧和对萌宠阿狸的思念，回到了阔别四年的故乡。

    再然后就是整整十年的压抑而枯燥的生活。少女不得不负担起了整个家族的重担，沉重的责任压地她喘不过气来，扶桑列岛上那暗流涌动，随时都可能彻底爆发的局势，咄咄逼人的独立派以及新联合舰队内部的争权夺利都令少女感到身心疲惫，和族人那异常冷漠的社会风气更是让高野岚千代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身在故乡的外乡人。

    这里的一切都令在英国生活了四年的少女感到格格不入。

    ……

    但是以上这些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那一天所经历的一切更令少女感到绝望和无助。

    “为了我大泥轰帝国的未来……”

    拜访者是冈村宁子，少女曾经的好友，现在的路人，以及下一刻的仇敌。

    “……请阁下，务必死在与中华军的作战中，拜托了。”

    冈村宁子摆出了一个土下座的姿势。她的礼仪无可挑剔，或许和族人就擅长一本正经地干这种荒诞的事情吧，总之高野岚千代一点都不觉得愤怒，她只觉得如坠冰窟。

    在她前往江田岛视察的时候，长冈那边的所有高野家族族人都被突然出现的独立派军队抓了起来，早已被独立派秘密策反的高野家战巫女队毫不留情地杀死了少数依然忠于她这个高野家家主的战巫女，然后协助独立派军队控制了整个长冈。

    她屈服了。她未必对自己的族人有什么感情可言，但是责任和软弱让少女做出了最糟糕的选择。她公然而且直接地对抗了帝国的大义，违背了自己对授业恩师所发的誓言。

    也许就这样死了会比较好。新联合舰队拔锚离开集结地长崎的时候，少女如此想道。

    但是她最后却没能死成，解无悲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他交给段歌的妈祖娘娘玉雕被使用了，先天法术被强行破掉导致的反噬哪怕对于神姬来说，也是相当沉重的一击。她陷入了昏迷，然后被自己的心魔困在了自己的梦境里。

    少女很清楚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梦里她从来到英国时起，一直到在对马岛海战中负伤昏迷的这14年间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一样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她想逃避这一切，但是她出不去了，这个醒不来的噩梦困住了她，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少女……

    直到那一紫一青的两道剑光，强硬又精妙地劈开了少女的心灵之壁。

    ……

    高野岚千代突然睁开了双眼。

    “殿下，您醒了！”宫藤芳佳那惊喜的声音让少女转过了头。身材娇小的战姬顶着一对黑眼圈，很显然，对方这段时间肯定没怎么好好地休息过。

    真是的，又给别人添麻烦了呢。

    “解无悲大人说，殿下因为昏迷了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没那么快醒过来，”宫藤芳佳一边服侍高野岚千代喝着一碗热气腾腾，闻着就很香的鹿肉粥，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大人说，殿下因为法术失败的反噬而受的内伤对于神姬来说不值一提，但是殿下的心魔也趁机爆发了，所以才会昏迷那么长的时间都醒不过来……”

    高野岚千代突然停下了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的动作。

    “……师傅呢？”

    “诶？那、那个，大人说您最好……”

    “师傅呢？”高野岚千代立刻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异常严厉。

    “在、在旁边的房间里打坐……”

    于是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多月，身体根本就没有完全恢复的少女挣扎着床上爬了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在宫藤芳佳的惊呼中一把推开房门。

    “师傅……”少女哭着、颤抖着向正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打坐的老道士跪了下去。这一刻，她似乎变成了一个柔弱的普通少女，而非可以单人灭亡一个三流强国的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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