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远山（12）

    山间起雾了，从晨曦初现直到晌午将近，浓雾都没有要散去的迹象，整座山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雾气里，连漫山的青翠都不见了。

    今天是他要离开的日子，她早早地叫他起来，最后一次给他调制药水，最后一次看着他咽下她递来的药丸，催促他收拾东西离开。早晚都是要走的，倒不如早些走，省得总看见他，她心里那一点点被遏制斩断的情丝再活过来。

    “可……尚未到晌午，还早。”

    “快点吧，赶早不赶晚，万一晚些出点什么事耽搁了，你的躯体就死了，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在那一瞬间，他希望回不去了才好，这样他就有理由永远留在这和她在一起了，但是……他还有他的事情要做，他不能死。

    桌上摆着一个小木箱和一个食盒，箱子里装着他未来几年要吃的药和他采的花瓣做出的胭脂唇脂，食盒里是她昨夜亲手为他做的胭脂糕。她指指桌上的东西，“那些是要给你带走的，拿好。”

    他点点头，过去拎上木箱和食盒，“好了，走吧。”

    两人走出屋子，站在外面一看，四面八方，没有一处不是浓雾弥漫的，她心下有些烦躁。都怪他，都怪他让她心烦意乱。

    再瞥向他，他目光坚定眉头舒展，不似有任何的离愁别绪。这么想回到人间么，哼，明明是他先扰乱了她的心神，现在自己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她蓦地想要捉弄他，于是猛然拉住他的手腕，喊一声：“走啦！”

    话音未落，他脚下一空，定睛再看，他已经在半空中了，前几次他都是被她带着瞬间飞到某处，只觉得浑身快要散架，并没有看清路上景色，这是他第一次长时间地悬在半空中。他的手腕被她拉住，身子悬空，好像被巨鸟擒着一只手捉上天一样，无论双腿怎么踢，身子怎么扭，都只能像条抹布似的挂在天上。

    看见他的狼狈相，她满意地挑挑眉，觉得很解气，这才在告诉他御风的初步法门，“别乱动，放松全身，让气流托着你。”

    他照她说的做，努力放松全身，慢慢地居然也飘起来了，只是还有点找不到平衡，她又给他加了一道支撑的气流，让他能飞得平稳些。稳下来以后，他惊喜地意识到自己是在飞，人是不能飞的，从远古开始，人类的祖先就羡慕飞鸟渴望飞翔。昔闻列子御风，他却从不信传说是真的，而现在，他却正在御风飞行。

    他在飞，这是从来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情，他却有幸尝试，而这都是因为她。风在他耳畔流动，云在他身侧游移，苍鹰从他头顶掠过，破空长鸣，拍拍翅膀俯冲向下，隐没在白雾之中。他能看见藏在雾气里的青山，看见两个青绿的山尖，看见中间那几座时隐时现的小房子和水色摇曳的小河。

    是她，让他有了在人间绝对不会有的体验，也是她，让他体会了从未有过的心动。

    中午太阳最强的时候，雾气才有些将要散去的意思，她带他落到一侧的山尖上，告诉他这里有一道可以通向任何地方的门，叫他站在这，她得到别处去打开大门送他走。她拍拍他的肩膀和他告了别，背对着他缓步离开，他忽在她身后唤她，语声急切：“乐执，十年后……”

    她转回身来，笑意盈盈，“放心，我不会忘记的。大汉，楚国，太子刘辟非，好找得很。”

    风绵绵，雾漫漫，他深深望进她那蕴藏着璀璨星空的深蓝眼底，好似还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却迟迟无法言语，不知从何处诉起。

    他终于鼓起勇气，“乐执，你可愿……”愿，愿什么呢，愿随他回去与他相携共度此生？他怎敢对她提出这样的要求，怎敢让那权欲争斗俗世烟火玷污她？最后，他只问她：“你可愿随我至人间游历，赏人间风物？”

    她懂得他的本意，摇摇头，找了个借口拒绝他，“人间规矩教条太多太麻烦，不如妖界自在，不喜欢，我还是不去了。等什么时候那些条条框框的少了，我再去看看。”

    “那你……”她也想问问他，愿不愿意放弃他的生活，留下来，可是既然她不会为他放下自己的生活，那么她又有什么资格要他放弃呢，她笑说：“算了，我们就此别过吧，你可得多活几年啊，别等我十年后去找你，结果发现你已经死了。”

    “不会。”他爽朗地笑起来，连雾气似乎都被他这笑容驱散了不少。他拍拍胸脯，学着她说话的方式说：“我一定会活个十几年等你来找我的，你也保重。”

    她轻轻点头，“那……我走了。”她没转身，而是倒退着走了几步，眼睛始终望着他，而后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消失了。

    再也见不到她了，他脑中闪过这句话。不，不会再也见不到的，如果他能活过十年，就一定能再见她。十年，也许对她来说十年不算什么，可对于人，十年是一个太长久的期限，没人能知道十年中会有什么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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