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迷了路……”
看起来,颜玖根本就没空搭理辰砂与闲逸,一直在低头麻利的给山货打包裹,可他一插嘴搭茬才知道,这人根本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半点闲话琐事都没落下。
“啊!对!青鸢?青鸢哪儿去了?!”,辰砂这才想起,打从她飞奔去买糖葫芦之后,就再没见过青鸢的身影,这偌大的松远镇市集,他跑到哪儿去了?
“青鸢?青鸢是谁?”,闲逸眉梢一动,他眼瞅着辰砂神情大变,转头就朝集市快步跑走,甚是疑惑不解。
“辰砂去你清音观一趟,结果从半路捡回个俊俏小郎君,受伤了,在我们家养着呢……”,颜玖头也没抬,眨眼功夫,身边又摞起三五个山货礼盒。他懒得去管生意之外的繁杂事,不过随口敷衍了闲逸几句,连脑子都没过。
“姓青名鸢?百家姓里还有这一宗?辰砂不懂事,你居然也由着她胡闹!”
闲逸目光微冷,神情里多了几分难以辨析的复杂。他一扫方才玩世不恭的随性,肃然责问起颜玖,倒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我?”
颜玖没料到闲逸会骤然变脸,诧异的抬起头,“我如何能约束干涉辰砂?我管的了她?尽说玩笑话……”,他睁大眼睛,手指指自己,神色里全是无辜。
“罢了……”
闲逸蹙眉,从颜玖身上收回目光,白皙修长的指节轻点下颌,陷入沉思。
“哥,青鸢不见了,我再去远地方找找,一会儿就回来……”
辰砂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跑出来,额头泛起细密的汗珠,她定是找遍了附近摊铺,却一无所查。
才要转身,却被人一把攥住手臂,猛力拽回,想是力气太大,让辰砂猝不及防。她惊诧的回身望去,想不到平日里永远都气定神闲,温文尔雅的闲逸师兄,怎会这般霸道强势……
“颜玖师弟的摊铺颇具名声,方才我随口一问,没有乡邻不知的。那位叫青鸢的公子,若真是想找寻,并非难事。况且,市集人多嘈杂,你若再乱跑,回头你朋友回来了,我们倒还要去寻你,反而乱了阵脚。不如你在这里等,让颜玖师弟遣几个乡邻朋友,四处找找看,来的更快些,你说是不是?颜玖师弟……”
他虽是商量的口气,但气势却全然不容置疑,斜飞凤目微微轻阖,冷若寒星。
颜玖的摊铺挂着防风挡雨的素蓝油毡帐子,左右各悬两盏二尺长的羊角灯笼,映的四周灯火通明灿若白昼,又加之络绎不绝的往来客,远远观瞧着,愈发显得热闹非凡,门庭若市。
青鸢就坐在江畔高大的梧桐树上,收敛了气息,眯起双目,冷眼观瞧着方才所发生的一切。
任凭夜色清风将衣袂吹的翩然舞动,他却依旧岿然不动,骨节已攥的苍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的血肉,连纤瘦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他是谁?这个闲逸到底是谁?一个几年前就早已死透的人,如何又完好的出现在遥远偏僻的村镇之中?若他根本就没死,那前尘往事的种种,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旁人精心编织好的骗局?
自己家破人亡的隐姓埋名,伶仃孤苦的流离逃生,苟且偷安躲避在这荒凉的深山之中,到底又因为什么……
‘真的?那改天你与我上碧石山清音观,闲逸师兄必是在的,他从不下山。不过,我忘了你不上清音观,你不上山,他不下山,倒真是稀奇。罢了,人活在世,多有难处,不提了……’
辰砂的话言犹在耳,细细思索,极其耐人寻味。
“清音观,从不下山,怨不得,呵……”
青鸢的周身泛起寒气,才不过八月时节,却已让他觉得冰冷彻骨。一股纠缠不清的情绪从压抑的胸腔里喷薄涌出,愤怒、怀疑、仇恨的血液在身体里逆流,过后,又是一阵无力的难过与悲凉……
夜色渐浓,人声鼎沸的集市慢慢沉寂,周围摊铺的老板们开始忙着收拾货物,闭灯挂帘回去歇息。几个帮颜玖去寻人的年轻男子也都陆续跑回来,说快找遍了十里八乡,都没见着一位肤似白玉、琥珀色眼睛的少年。
闲逸本不甚在意,唯独听闻琥珀色眼眸的时候,神色一窒,他眉头微蹙,低头沉思,缓缓望向江边,几株高大的梧桐树在不远处隐匿在漆黑墨色之中,风吹影动,夜晚看来,诡异骇人。
“辰砂,天色不早,我劝你早点回去,兴许你这位朋友,已经到家去等你也不一定。我也,先行告辞……”,闲逸起身,轻声安抚着神情焦躁的辰砂,她从方才开始就不住的翘首徘徊,盼着寻找青鸢的年轻人能带回消息。
“师兄要去往何处?也随我回家去吧,暂且歇息一晚,明日再启程也不迟……”
辰砂这才觉察到闲逸要离去,自己忙着找青鸢,都没顾及招呼他片刻,心里顿时觉得愧疚不已。
“我答应了师尊,天明之前务必回到观中,你莫要挂心,待到下个月观中斋醮,你来玩就是……”
闲逸笑的有些勉强,他素来都不曾独自离开过清音观,从上了碧石山的那天起,就像个隐形囚徒,看似尊贵洒脱,却早已被迫剥夺了尘世过往,与凡人的喜怒哀乐。
漪澜亭边,早已有两个小道士候在马旁,待闲逸走过来,躬身行礼,毕恭毕敬的将高大枣红马牵到近前。
这马体态膘壮,头细颈高、四肢修长,步伐优雅轻灵,浓郁的夜色当中,毛色亦是光华闪亮,明眼人即刻就能识得,这无疑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的大宛良马。
“小师妹莫在辛苦相送,夜风冷,早点回去吧……”
闲逸翻身上马,衣袂翩翩,他虽未着道袍,却亦是道骨仙风,出尘之姿。只是没去多远,又勒马止步,回身相望。
“小师妹,记得,莫要跟来历不明的坏人胡乱来往……”,说罢,挥了挥手中的马鞭,趁着夜色绝尘离去。
漪澜亭上,青鸢盘腿坐在檐上,听闻闲逸所言,不屑轻嗤一声,目光鄙夷的撇向一旁,“嘁,我是来历不明的坏人?若论来历,谁有您这个‘死人’来的名正言顺啊?”。
辰砂丢了青鸢,垂头丧气、意兴阑珊的往翠竹山走,对于闲逸的劝告,心中将信将疑。生怕青鸢又遇上追杀之人,遭遇不测,可若他平安无事,为何边寻不着踪迹。
“辰砂……”
远远的,一声轻柔呼唤,差点让辰砂的心都跳出嗓子,她陡然抬起头,看见山口巨石上坐着的身影,颀长瘦削,从容闲雅,薄樱色的袍服如同竹林间的仙灵,不是她的青鸢,又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