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岚不想打开异世界的大门,异世界的大门还是不由分说的给她打开了。
仿佛,有那么一点意料之中,又仿佛,意料之外。陈清岚说不清楚心情。懊恼、后悔、害怕,却好像又有那么一丝好奇。很复杂的心理。她甚至想自己看见这样的事,阮碧纱会不会给自己洗脑消除记忆?想想好像也挺不错。可是当其时,她只有一丝惶恐,对于眼前将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她下定决心不多嘴好奇,看花就只看花,别的一概不再问。
阮碧纱却不知道她想法,见她呆站不动,还一副蹙眉皱额的纠结表情,奇怪了:“愣着作甚?过来吃酒。你也饿了吧?先填些东西,回去再好好吃饭。”
陈清岚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笑了笑,走过去。阮碧纱一改刚才深沉忧伤表情,笑语盈盈的拿起酒壶给她斟酒。她手指雪白,动作优雅,酒壶把高流长,壶身金黄华丽,雕花掐丝不说,还镶嵌着细碎的玉石和珠贝,在这种阴寒萧杀的地方,自然要奢华才显得明艳,这一雪白跟明艳搭配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矜贵华美,光看手,便已是十分美丽,及至人,那真是活色生香。
陈清岚莫名想到了石崇斩杀美人*的故事:大富豪石崇每次宴请宾客,都叫美人斟酒劝客,如果客人不喝,他就让侍卫杀掉美人。大将军王敦能喝,却故意端着,石崇斩杀了三位美人,他还是滴酒不沾。丞相王导劝他,他冷笑:他杀他自家的人,关你什么事?——想来这王敦定然是个大变态,假设是阮碧纱这般美人——纵没那么美,定然也不差——花颜雪肤,十指如雪,斟酒至跟前,娇声软语:客人,喝嘛!便是铁石心肠也得软下来,何忍心见她惨死跟前无动于衷?换了是她,只怕喝迟一点也觉得惶恐——又暗乐:这么说来,我倒是很有惜香怜玉的心了。要是阮碧纱知道,怕又会嘲笑我是登徒浪子吧?她心想着如果如果真发生这种事,她得给她普及一下“风度”的含义。
(*石崇每要客宴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诣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疆,至于沈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a)
阮碧纱给她斟满一杯,笑盈盈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陈清岚正胡思乱想着,见此动作,自然而然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温得恰到好处,入口温和,她自然一口咽尽,不想那酒入喉却是截然不同感受,十分辛辣,刀子似的烧灼着她喉咙,她一时不适应,不由得呛了起来。阮碧纱笑着放下酒壶移步过来拿走她手中的小酒杯,轻柔的拍着她后背安抚,嗔怪地问:“想些甚?竟至呛着了?”
陈清岚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酒辣给呛的。没事。”
阮碧纱笑了笑,退开在她身侧坐下,给她夹了片牛肉片,陈清岚连忙道谢——
“这里阴寒风冷,自然得辣些才能暖和。”
陈清岚心想是这个道理,应和了一声,夹起牛肉片放到嘴里。牛肉片切得半个巴掌大小,薄如纸片,上面筋络清晰可见,想来便是顶级酒楼最好的大师傅也未必有这刀工,而且入口香韧,回味无穷,这罗辉年纪小小,实在了得,陈清岚感叹的称赞了句,阮碧纱笑笑的开口,“他......祖上是御厨,这不在话下。”
陈清岚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疑人偷斧”心理,总感到她的“他”和“祖上”之间有微妙的停顿,就好像她说的祖上一样。陈清岚心想一定是错觉!
气候阴寒昏暗,实在不是游园踏花的好天气,可是酒好菜盛,花也华美可观,足以弥补缺陷。两人慢斟细酌,言语相洽,倒也乐也融融。陈清岚跟她提及刚才自己所想,提及石崇,便必然有绿珠,陈清岚很有兴致的想跟阮碧纱讨论一下绿珠跟石崇是不是真爱,绿珠纵身一跃到底是殉情还是只是看透了石崇的虚伪,她觉得阮碧纱这种博学得连异族消失文字也懂的人,说不定别有见解。
阮碧纱闻言笑了起来,“梁绿珠......佢家儿时,我......祖上见过她,对佢家事情略知一二。佢嫁与石崇,恐为复仇,至于诸家所言,杀父母之仇,难共戴天,恐怕非真。”
陈清岚夹水晶蹄膀的动作停留下来,惊诧的看着她,没说话,可脸上的表情分明在催促:怎么回事,你快说与我听听。
阮碧纱一副沉吟模样,“此等秘隐,外人鲜知,我亦轻易不道与人.......”言下之意:你想知道,拿什么交换啊?陈清岚无语的看着她,阮碧纱又笑,“两杯如何?”
陈清岚倒不是多好奇的人,只是两杯酒还是不在话下的。于是,两次一干到底,阮碧纱抚掌大笑,“好极。我就喜欢你这般豪爽性情,不扭捏。”
陈清岚本来不呛的,听得她这句话,差点呛了。她才不会承认她刚才想歪了呢!
阮碧纱给她空了的酒杯斟上,慢条斯理开口:“珠家有仇敌,两族相憎百年无解。当时石崇家使堪舆师遍寻风水宝穴以葬先人。仇敌使人阴告石崇家:珠家正好穴所在,埋之能巨富。石家为求富杀珠家老少,一家四口,惟珠余一口气,恰其时我......祖上经过,见佢可怜,延药救治,才堪堪挽回性命。后来珠嫁石崇,哪得世人说的这般绵缠,复仇罢了。纵身一跃,不过知道大仇已报,无所恋恋,不如亡去罢了。”
亡,可解释为死亡、逃逸、消失等意思,那阮碧纱的“不如亡去”是“不如死了吧”还是“不如(离开这里)消失吧”的意思呢?因为联系到阮碧纱“祖上”说的都不是一般事,譬如那被术咒的李家,陈清岚直觉这绿珠也不是普通人,《周秦纪行》里,可说了这梁绿珠是什么仙什么妖的......陈清岚产生了奇怪的想法,如果梁绿珠真是精怪,留下一具死皮囊让石崇就算改变主意了也无法交差倒是个好办法。
阮碧纱又说,“阴寒之地,虽有花可观,两人总归太寂寥,再半月,这花得凋零,届时漫天花絮、纷纷扬扬,又是另一番景致。那时你可愿再来?我们七八人,兼小蝶小青白童子他们,置酒边上,再让小蝶在花中作舞,定然奇趣可观。”
陈清岚正要说好,忽然听得一声突兀笑声,笑声清朗,在这阴暗之地却让人悚然。陈清岚顺着笑声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道雪白的影子飞掠在花海上空,瞬间至跟前。来人长身玉立,长发束冠、腰间系佩剑,打扮风雅,人也长得极好,明目朗星,仪表堂堂,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帅得掉渣!男子气质温文,可言语间满满的嘲讽:“在亡魂之地赏花弄舞、设宴欢歌,天下也只阮小姐一人有此奇特雅兴。”
陈清岚只反射性的去看阮碧纱。阮碧纱捏着小酒杯,漫不经心地嗤笑,“干卿底事?”
虽然她表情语气好像与平素无异,可陈清岚莫名就知道她现在很不爽。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那样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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