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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Chap.2:阿尔斐杰洛 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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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L

    阿尔斐杰洛闭着眼,把身子埋在温水里,双手搁在木头浴盆的边缘。

    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之后是门把转动的声音。守护者莫伊宁端着餐盘进入客厅,伸头朝视线尽头那个大门微开、有丝丝白雾和水气冒出的房间探了一眼。

    他负责送达今天的三餐。这会儿,已经是第三次朝那儿观察了。毗邻卧房的淋浴室,从早晨开始就一直飘散出蒸腾的热气,显示着房间里的人一整天都没有出来,一直在里面泡澡。

    将可口佳肴一一放在桌上,然后关门离开的过程中,莫伊宁一句话没说,淋浴房也未传出任何话声。双方都默默遵循着这种怪异而冷漠的相处模式,不打破由沉默所维持住的微妙的和平。

    在芭琳丝的亲自护送下回到卡塔特前,阿尔斐杰洛得到准许,在孤塔守卫们居住的东塔的浴室,从头到脚地进行过一次针对个人卫生的清洗工作。他终于褪下了一身臭哄哄脏兮兮的衣裤,修剪了过长的指甲和干燥枯黄的头发,如愿以偿地浸泡在温暖的洗澡水里。等把全身都洗得干净利落一丝不苟了以后,换上芭琳丝备好的崭新服饰。

    现在的自己算什么呢?实际上,在涤尽积攒了数年的污秽,以崭新的面貌穿越彩虹桥隧道登上卡塔特山脉后,两位族长并没有召见他,让他直接回首席的住所。

    他们释放了他,却没有赦免他的罪,因为阿尔斐杰洛首席龙术士的身份始终没得到恢复。他们只是将他丢回过去的住所。或许懒得再给他布置一个新住处。

    这栋花费了阿尔斐杰洛当年不少心思装潢的豪宅,和印象中的样子几无差别。每一个房间都打扫得半点尘埃也不染,所有的摆设都和离开前一样。时间仿佛倒流回那三场审判大会前,自己从未被定过罪,雅士帕尔从未到过卡塔特,也从未死过。

    变化当然有,毕竟时间曾切实地流淌而过。但变化不在于那些无感情也不会表达感情的家具和陈设,而是人。服侍他用餐的依旧是那群被瑟兰崔斯写在排班表上的守护者。他们为他端来每天的吃食,见到他,全都避免和他说话,有些人甚至丧失了与他视线接触的勇气。

    那些叛徒,服从雅麦斯的指示把我推向深渊的畜生……阿尔斐杰洛曾经恨他们恨到入骨。可是现在,他慢慢发现,自己的内心竟无比平和。在看到他们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并不恨他们。就好比今天为他送来膳食的莫伊宁。这名守护者当年并没有直接参与到出首阿尔斐杰洛的恶毒行列当中,但在第三场审判会上,众人联名揭发他罪行的时候,却也是确确实实地站在了他对立面的那一方。阿尔斐杰洛理应连同莫伊宁和其他人一起憎恨的,可他发现,自己空虚的内心,没有比冷漠更激烈的情感了。他只是不想见到莫伊宁,仅此而已。因为他对他根本连一点感觉都没有。对他来说,莫伊宁只是个「东西」。

    好像不管对方怎样伤害过自己,自己都能将对方当成「东西」一般对待。这种冷酷得近乎于机械程度的漠视,在比莫伊宁可恶百倍千倍的某些特定者的身上,同样奏效。

    五天前,阿尔斐杰洛重回卡塔特,再一次看见了那座屹立在山峦之巅的辉煌殿宇。

    由淡金色宫墙砌成、散发出神圣气息的龙神殿,组成它的真实部件是残酷和暴力。能一掷决他生死的龙族统治者时刻端坐在那里的宝座,从不轻易为他人挪动他们尊贵的脚步。而受他们奴役摆布的守护者们,则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来到各个山道,观望那位被废的首席。

    多数守护者都躲他远远的,因当日的落井下石而感到无地自容。少数人则丝毫不见羞愧,啾啾唧唧地在一起低声议论。随他们去吧,阿尔斐杰洛嫌恶地想,只要别再恬不知耻地凑到他跟前尊称他“首席大人”就好。他不会再相信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知道他们并非是来迎接自己。只因耐不住寂寞,无法抵抗一窥这桩特大新闻的好奇。他们嘴里的碎语,眼底的窃笑,对阿尔斐杰洛而言实在不值一哂。从他们蠕动着舌头的牙床里,他才确定,原来龙王并没有再立首席。可是,这与我又有何关系呢?就在这毫无一丝感想的麻木心境中,阿尔斐杰洛跟在芭琳丝身后,沿浮空的山路朝正中间巍峨耸立着的主峰走去。

    在盘踞于“龙之颠”山脚的人群里,他只消一眼就看到了那四个紧挨着的身影——奎特尔梅、艾德里安,克莱茵还有迪特里希。他与他最憎恨的那几人逐一打过照面。在他看来,艾德里安只是盲从克莱茵的胆小鬼,奎特尔梅则是个无脑的蠢人。真正令他可恨以及无法原谅的,是另两个家伙。克莱茵和迪特里希,他们对他阳奉阴违,把他当蠢猪般愚弄。由于这两人的出现,阿尔斐杰洛跟随的步伐停止了。

    “怎么了?”芭琳丝回过头,不满地催促他。

    “芭琳丝大人,”克莱茵圆润的脸上显露出严谨的表情,往前跨出一步,迎向二人,鞠躬道,“族长吩咐您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的路程,由我和艾德里安护送。”

    做完说明后,克莱茵面向阿尔斐杰洛。他看他的眼神毫无感情,仿佛不记得他曾作伪证陷害他的事。

    艾德里安挤出人群,走到阿尔斐杰洛面前,唯唯诺诺地说道,“阿尔斐杰洛大人,请您……跟我们走。”

    将已是自由之身的男人交给两名守护者之后,芭琳丝迈步离开。但阿尔斐杰洛却始终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尴尬立刻降临。一时间,仿佛有寒冽的风拂过四季如春的山间,把每个人的心都包裹在一片凉意之中。

    周围又开始有人窸窸窣窣地议论了。“大人,”克莱茵看着他,“您是在拒绝吗?”

    “如果我拒绝,族长有没有吩咐你再把我重新扔回孤塔?”

    “从未接到过这样的指示。我必须将你完好无误地送回。”

    “送回哪里?”

    “首席的居所。”克莱茵抬起下巴,乖戾地问,“您预备遵从吗?”

    看着他挑衅的神情,阿尔斐杰洛有一瞬间好想疯狂发怒,让他血溅当场,但下一秒就将心中的愤怒抛掷到九霄之外,平静地对他说,“我将谨遵两位龙王的旨意。”

    阿尔斐杰洛看见,艾德里安听了这话,面孔从颧骨一直涨红到耳根。奎特尔梅似乎觉得这场面很好笑,齿间不小心侧漏出笑声。迪特里希粗鲁地撞了撞他的肩膀,警告他闭嘴。唯独克莱茵什么表情也没有,因为他毫不在乎,根本就没有羞耻感。

    “我也是。”他回答。

    阿尔斐杰洛将目光从那张死人脸上挪开,投给后方的壮汉,“你呢?”

    “别问我。”迪特里希的眼神四下游弋,始终都没能聚焦在提问者的脸上,“这不是我的差事!”他低吼道,沙哑的嘶声就如金属和石头摩擦,仿佛是在痛恨自己的无能。

    阿尔斐杰洛毫不在意那压抑在言语中的复杂情感,“是的,永远不要做多余的事。”他冷冷地说道,“你我皆应遵守这条准则。”

    这男人在影射什么?众人的议论声犹如涨潮的海水不断漫溢,却随着一个人的出现泯灭无踪。

    “这里的人好多啊。”奥诺马伊斯踏着阳光的脚印来到诸多守护者集聚的山脚,稳重的声音回响在阿尔斐杰洛耳畔,“我今天没事,也来凑凑热闹。”

    “老师……”阿尔斐杰洛的舌头僵住了。

    一出马就控制住局面的奥诺马伊斯,与一脸讶然还有些感动的弟子对视了一眼后,立刻对以克莱茵为首的几名守护者说道,“阿尔斐杰洛不是犯人,不需要押送。行个方便吧。”

    “这恐怕……”迟疑了片刻,克莱茵低了低头,恭谨地表示,“好吧,我明白了。如果族长问起这事儿,就说是您接走了他,可以这样答复吗?”

    “无论什么事,照实说即可。”奥诺马伊斯冷淡地目送克莱茵一干人等离开,伸手按住阿尔斐杰洛的肩头,坚毅的面容流露出一抹浅笑,欣慰道,“阿尔斐杰洛,终于看到你了。”

    “是的,老师。我回来了。”阿尔斐杰洛想给恩师一个微笑。可脸部的肌肉却僵硬得不听使唤。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挤出笑容。或许孤塔的岁月早已经使他遗忘了如何微笑吧。

    奥诺马伊斯安静地凝望了他一会儿,手掌在他肩上重重地按了两下,然后抽开。“如果你觉得累了,可以向族长请辞。”他温和地对他说,硬朗的脸颊略有些沉痛,“你不是非要做囚鸟不可的。”

    “不,不……还没到退缩的时候。”阿尔斐杰洛嗫嚅着说出并非违心之论的话语,“我已经决定了,要好好干。”

    听了他的表态,奥诺马伊斯先摇了摇脑袋,而后又点头道,“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会尊重。”他本以为会得到回应,但弟子始终沉默,于是他问,“龙王有传召你吗?”

    “没有。”他垂下眼帘。

    “既然这样,”奥诺马伊斯的记忆里,闪过了这位勤奋好学、刻苦耐劳的年轻人无数次缠着自己陪他练剑的画面,不禁感慨起来,“走,去训练场,让我瞧瞧你的剑术生疏了没有。”

    “这……”面对师父诚挚的邀请,阿尔斐杰洛却显得相当犹豫,最终,颓然地摇了摇头,“……不必了。老师,陪我散步吧。”

    弟子这会儿兴致不高,因此委婉地谢绝了自己。尽管如此,奥诺马伊斯还是非常大度地点头表示理解,“也好。”

    他们特地绕了条远路,多花了点时间用来攀山。期间,静默始终主宰着这个总喜欢拿各种问题向奥诺马伊斯虚心求学的弟子,连树上欢唱的鸟儿都比他活泼有趣。。

    阿尔斐杰洛的眼睛只看得见脚下的路,沿途的一切美景都无法吸引他抬头看一眼。熟悉的建筑物的轮廓慢慢浮现出来。阳光跃动着落在墙头,别墅的砖石在金灿灿的光束的照耀下闪闪发亮。当注意到目的地已经近在眼前,这名呆板的红发男子终于做出了一个除了埋头走路之外的动作。

    他侧过头,望着安静地陪了他一路的导师,问出当年监狱里的贾修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一句话,“现在是哪年?”

    奥诺马伊斯看看他,平静地回复道,“1235年七月。”

    原来如此,阿尔斐杰洛愣愣地想了一想,合起双眼。力道很重,仿佛要把眼珠子压碎。他静静地祭奠自己逝去的五年光阴。过了半晌,睁开眼睛,看到的依然是那片不变的光景。

    与老师分别后,回到与自己相伴了三十年左右的高档住所的阿尔斐杰洛,放下床边的帷帐,拉上每一扇窗的窗帘,阻隔卡塔特终日不褪的阳光,让一个个宽敞的房间沉寂在只有微弱光源幸存的黑暗里。

    守护者们送来食物,他一概置之不理,因为在做完上述的事情后,他就把自己锁进了浴室。

    一碟碟碰都没碰的饭菜在客厅的桌子上越堆越高,最后发臭发酸,守护者不得不将之收走。在这段日子里,陷入禁食状态的阿尔斐杰洛仿佛要挑战自己的饥饿极限似的滴米不进,仅以自身的魔力滋养自己。孤塔的生活已使他有了些营养不良的症状,但他依然固执地什么食物也不吃,只是偶尔喝点水。饿了,就用魔力填充胃部的空虚感。

    即使已经在回来前清洁过身体,阿尔斐杰洛仍觉得,那点分量的水,不足以将黑牢里沾染的秽物彻底抹除殆尽。于是,在某种执念的催动下,他开始了连续五日的疯狂清洗。

    从起床开始,就将自己掩埋在洁净的温水中,一直到爬上床睡觉为止。水凉了,就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加热,使它永保热量。有时,他会精疲力竭地睡过去,直到被冷醒,浑身颤抖不已。身上的皮肤经过那么多天,早已经泡得过于柔软、又皱又浮肿了,但他依然纹丝不动地坐靠在浴盆的弯角,情愿它们泡烂也不想它们被沉积的脏东西布满。

    在东塔洗澡的那次,待他刮尽满身的脏污后,留在木头澡盆里的水有多恶心,他简直不愿回想。而今,洗剩的水,一铺比一铺干净。最近两日,已经清澈得能看清盆底的纹路了。

    感受到胳膊的凉意,阿尔斐杰洛移开暴露在空气里的臂膀,把它们放进水中。呆坐了不知多久,他慢慢下潜,以鼻尖为分割线,除了半颗脑袋,身躯其余的部分都在水下,几乎是以蜷曲的姿态团缩在木盆深处,祈求直触肌肤的柔弱液体保护自己。原本还有些波荡的水面渐渐平稳下来,变成一种沉着、死寂,仿佛要与他的脉搏同化的节律。

    静静地待着、不动也不说话的男人,他的思绪和他的身子一同沉浸在死水里。

    将自己彻底投入到黑暗中,与外界隔绝,不想跟任何人接触,也害怕听到任何非议自己的声音。阿尔斐杰洛在洗澡盆里或睡或醒,脑中所思所想的,或者做梦梦到的,必定与那五年的牢狱生活,以及更早时候的审判大会有关。

    那些背叛他、嘲笑他、冷眼目睹他获罪的人的脸,在他的眼前几度闪烁。可不知怎地,他就是无法去恨他们。胸腔中的恨,躲哪儿去了呢?阿尔斐杰洛试图寻找。可是它们,就如同周围环抱着自己的温水那般平静,静得他几乎要忘掉它们的存在,仿佛它们从未正式出现过。他很茫然。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不恨那些守护者,不恨雅麦斯、尼克勒斯,甚至连至今都不曾召见过自己的龙王,也不恨。

    就在这一瞬间,阿尔斐杰洛突然深切地体会到,龙王的结界摧毁了他的恨意。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悲哀的惩罚了。作为一种负面情绪,恨,纵然偏激,但也属于人类的感情范畴。一个人如果连基本的感情都不再具备,那么他,还算是一个「人」吗?

    自身情感缺失的现象,本应是个令人不安的问题。但是现如今的阿尔斐杰洛,却比之前在黑暗里绝望地苦等出狱时平静了许多。行动不再受到牢房的限制,是最让他安心的收获。他愿意舍弃任何东西,来求得解放。即使牺牲掉自己憎恨的能力……

    在不连贯的思绪中,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他的睡眠非常浅,做了一个又一个梦,等醒来时,却什么都不记得。整夜的梦使他筋疲力尽,甚至比合眼前还要累。局限在并不宽敞的空间里,浑身的骨头更是僵化得又硬又痛。阿尔斐杰洛翻出浴盆,抖落水珠,擦干湿漉漉的身子后裹上浴袍,回到卧房柔软的大床一头栽倒,想要再睡一会儿。

    一阵节奏颇快的声音响起来了。那是一种鞋底与石头摩擦的噪音。有人正一步一步朝他的住所靠近。阿尔斐杰洛蜷缩在毯子里,听它越来越响。他感到,那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脚步,应该在哪里听过。疑虑了片刻后猛然想起,一定是自己那该死的契约从者。

    在梦里,他可以尽情想象自己怎么宰了那个雅麦斯的帮凶。他记得他一边起床一边用寒冰制成长剑,手握在身后,当房门缓缓打开时,冰剑的尖端穿透门缝,结识地戳进尼克勒斯的肉体……

    等对方当真找上门的时候,阿尔斐杰洛最先听到的,却是帷帐被扯开的撕声。强光突现,他连忙把毯子拉过头顶遮挡。等眼睛适应了周遭突变的环境,微微撑开一条细缝后,他才发现闯进他屋子里的人。虽然同样是海龙族男性,但并非尼克勒斯,而是他的老师奥诺马伊斯。

    奥诺马伊斯立在床边,背向晨光的身影显得有些暗淡。“别睡了,阿尔斐杰洛。”他眉头微皱。显然,弟子的消沉令他不太满意。“不要再封闭自己。该起床到外面走动了。”

    “老师……”阿尔斐杰洛惊起之后,在床上虚弱地挪动着,从包裹全身的毛毯中探出小半个头,“您怎么来了?”

    “我知道守护者叫不动你,只好亲自跑一趟给你传话。”奥诺马伊斯拉开他的毛毯,“龙王要你到龙神殿议事。你必须在九点前赶到。”他说,“快穿衣服,洗漱吃饭。桌上的早餐都凉了。”

    “是……任务吗?”阿尔斐杰洛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地颤声问道。

    “我不清楚详情。但似乎是挺棘手的事情。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吧。”

    说着,奥诺马伊斯捉住他的手腕,拎他坐起来。毯子滑落地面,露出只穿了一件浴袍的弟子缩成一团的身影。他侧身躺在床上,双臂怀抱住屈膝的腿脚,犹如紧缩在母体里的一个胎儿,那样无助和软弱。

    “真不敢想象,“看到他颓靡不振的模样,奥诺马伊斯怔了一怔,“你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睡了整整五天。听说你连饭都不吃?快起来穿衣服,打扮得有点人的样子。”

    在老师的强拉硬扯之下,阿尔斐杰洛只能痛苦地撑起身体。他低头看着床单,面色苍白,一脸消极。奥诺马伊斯的训斥听得他头疼难捱,大脑嗡嗡作响,一片乱音。他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由于睡得过多而有些发沉的额头。这些天,他一直没吃东西,只喝过水。如今,空虚的胃部不停抽搐着。绞痛感几乎要搅翻他的肠子。

    “我知道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我照您的话做就是了。”

    “你这么说,并不会让我高兴。”奥诺马伊斯用好像很失望的表情,敛容看着他,“那天,你曾向我表示,要继续为龙族效力,好好干下去。我本以为你已经走出了阴影。”

    “我确实那样说过。”阿尔斐杰洛声音凄楚,“可族长……并没有恢复我的身份。”紫罗兰色的眼眸之中闪露出失落的暗光,“现在的我,不是首席龙术士。恐怕连普通的龙术士都算不上了吧……”

    奥诺马伊斯神色一凛。“你很在乎这个?”

    “没有他们的认可,我怎么在卡塔特立足呢?”阿尔斐杰洛颓丧地垂下头,“而且,我实在不明白,他们……到底想让我怎样?请您告诉我。”

    “他们要你规规矩矩地当他们体面的首席,而不是一个自暴自弃、毫无用处的懒汉。”奥诺马伊斯用无比严格的语气告诉他,“他们要你既能上阵杀敌,又要受制于他们。”

    似乎是从老师的话中听出些苗头,阿尔斐杰洛的精神稍稍振奋了一丝,将自己侧躺在床上的身子坐直起来,发神地看着他。

    “听着,”这位健朗刚毅、威严如山的中年海龙族男子,用自己的拳头在床柱上轻轻捶打着,每说一个字就捶打一下,仿佛是要将所说的话都加以确认一般。“你若一心离开,就趁早向龙王表明心迹。你若执意留下,就收起你的自哀自怜。虽然龙王企图掌控你的人生,可你并非全然没有选择。无论你选哪条路,我都会在背后支持你。”

    阿尔斐杰洛听了这席话,本想回应些什么,不过又咽了下去。在他面前,老师的浅蓝色眼睛好像充满了沉痛和伤感凝视着自己。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奥诺马伊斯出声了,“我当然知道你所受的苦难。”他的声音有着些许苦涩,但语调依旧心平气和,“我也绝非铁石心肠之人。可我真的见不惯你如今的这副模样。阿尔斐杰洛,你变得不像你了。”

    “……”阿尔斐杰洛注视着这位不仅辅助自己成才、还教育了自己许多为人处世之道的授业恩师,而自己却从未真正发自内心地崇敬过他,对他的爱戴和仰慕都只是做表面功夫而已,想着想着,似乎觉得他的存在太过耀眼,自己这辈子都难以企及,而越发地感到羞愧。

    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帮着自己了。守护者全都是阿尔斐杰洛的冤家对头,龙族也从来不与他一条心,在他经历了首席身份被废的剧变后,自命高贵的他们只会更加瞧不起坐过监狱、背负污点的自己。而本应与阿尔斐杰洛相辅相成的从者,胳膊肘也总是一个劲地朝外拐,帮衬着外人对抗自己。偌大的卡塔特山脉,竟无阿尔斐杰洛的立锥之地,只有奥诺马伊斯还愿意站在自己身边。而他的话,无疑是由衷之言。

    于是,阿尔斐杰洛点点头,表示会听取老师的忠告,以最饱满的精神到龙神殿谒见。

    “……变得不像我自己了吗?我很明白。”望着奥诺马伊斯关上的门,这名红金色头发的男子咕哝自语地说着,“在孤塔待过之后,我就一直是不正常的。”

    奥诺马伊斯离开后,他用十分钟的时间喝完一杯蜂蜜柠檬水,一碗黑芝麻粥,吃下两片白面包,三块煎饼,让翻江倒海的胃舒服一点;然后花费五分钟,穿上缝有精工金线的宽松丝质紫袍,和系有交叉鞋带的轻便皮革凉鞋,打扮得犹如一个最普通的龙族子民,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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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自从五日前回到卡塔特山脉以来,龙王的第一次召唤。

    省掉了阿尔斐杰洛原以为会进行的慰问和寒暄的步骤,两位神情严峻的老者一见到他便直奔主题,说出他们召他前来的原因。

    “还不错,”看见阿尔斐杰洛神采奕奕的脸庞,海龙王白须密布的嘴唇掠过一抹短促的笑意,“看来五天的休息把你精神气都带回来了。”

    他们记得自己把我关进了监狱吗?他们对孤塔,对审判会,对雅士帕尔的命案只字不提,仿佛那一页已经翻篇,但是阿尔斐杰洛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他不想回顾那些事。此刻,心脏鼓动着昂扬的节奏。他只想知道,他们想让他做什么。

    “是的,族长大人。”阿尔斐杰洛温顺地应道。为表忠心,他单膝下跪,“如果你们需要,我即刻就可以出战。”

    “闲话短说。”火龙王拿起手中的一份羊皮纸书信,向他示意了一下,“这是凌晨收到的求援信,出自波德第兹之手。他在东欧执行任务受到困阻,急需支援。我们决定派你去。”

    几小时前,彩虹桥的尽头飞来了一头只比信鸽大一点的神秘的游龙,通体银白,闪烁着皎洁的光芒,由魔力块相互交错、结合而成,就好像复杂的藤编工艺品一样。照道理说,龙王铺满卡塔特山脉的结界是不会让寻常动物闯进来的。因此,由魔力编织成形、熟知彩虹桥隧道的这头魔法游龙,一定是与卡塔特密切相关的人制作并且投放过来的。最关键的是,它的嘴中还叼着一小张卷起的羊皮纸。守护者杜拉斯特判断出这是某位龙术士大人的急信。取下后,游龙的魔力散尽了,在他的面前消失。杜拉斯特看完信件的内容,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即将之送达龙神殿。

    从火龙王的三言两语中,瞬间理清楚了思路,阿尔斐杰洛立刻进入状态,果断地问道,“具体在什么位置?”

    “黑海以东,一个叫萨莱的城市。”海龙王说,“我们已经给你备好了地图。”

    “任务的难度?”

    “根据密探侦测到的情况,有一支异族小队在东方的那些由野蛮的游牧民族建立起来的国度境内犯案,最近一站是在萨莱城。虽然是连环作案,但充其量也只是十名左右的异族罢了。然而奇怪的是,波德第兹和乌路斯在这项任务中已经投入了一个星期,到现在都没能得胜归来,实在是可疑。信上称,活跃于那一带的异族,近两日有逐渐增多的趋势。”

    “是援兵吗?”听完海龙王的陈述,阿尔斐杰洛惊疑道,“难道,敌人又用上了当年设计杀害亚撒和泽洛斯的那套把戏,想要诱杀波德第兹前辈?”

    “不是。”火龙王的断言否定了敌人故技重施的可能,“目前还不知道那群异族聚众在那片地区的理由。但如果是为了引诱捕猎者上钩,恐怕乌路斯他们的死讯早就传过来了,而不会拖那么久。我想,波德第兹也不至于连这点状况都判断不出来,把自己和从者置于危险之中,死赖着不肯走吧。”

    火龙王用相当苛刻的语气说完后,海龙王接过了他的话。

    “越来越多的异族现身,一定有什么事吸引了他们。现在,事态正逐渐朝失控的边缘发展。与波德第兹联络的密探泰勒,已经在昨天打探进一步的消息时阵亡了。”

    海龙王叙述时,阿尔斐杰洛始终恭敬地听着。这时候,他发现火龙王向他投来了一道目光。

    “这件事愈发扑朔迷离,说不定能调查出某些重要的结果。”抚了抚胡须,火龙王用好像要测试什么东西的奇妙眼神,凝视着台阶下的男子,“阿尔斐杰洛,你能受此重任吗?”

    阿尔斐杰洛马上就明白了。龙王让他重新做任务,是给予他将功赎罪的机会。就从这一次开始——

    “如果能把这件任务摆平,你就能重新建立威信。”似乎是觉得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海龙王直接将彼此间心照不宣的事情点穿,说道,“把握住这次的机会吧!不要辜负我们对你的信任啊。”

    听到海龙王隐含着殷切期盼的命令,单膝跪地的红发男子,这位渴望着重返顶峰、东山再起的前首席,高昂地回答道,“感谢两位族长。我绝对不会叫你们失望的!”语毕,他深深地埋下头,让脑门抵到膝盖。

    >

    从彩虹桥光怪陆离的隧道出来,双脚碰触到地面,阿尔斐杰洛站在阿尔卑斯山的某个山头,眺望着远方一成不变的素白景致。

    流云在灰色苍穹的布幕中,被风吹动着疾走。雪山上的温度依然低得让人忍不住狂打哆嗦,但是在他的心底,却涌动着一股任何寒意都无法侵蚀的欲望及斗志。如果能交上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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