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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尔斐杰洛拟定了初步作战计划的火龙王,一觉醒来后便和海龙王商议,做通了他的思想工作。下定决心要与托斯卡纳的异族势力一决雌雄的两位龙王,并没有马上把他们的决定公布于众。士气对战斗至关重要,因此在出战前,务必要抑制族内逐渐高涨的反战情绪,使士气低迷的卡塔特重新燃起斗志,拾回信念。
为此召开的第二次会议是在第二天下午。被邀来出席的人员和第一次没有区别,不过阿尔斐杰洛和雅麦斯却意外地安静。讨论最终依旧以没有结论的结局收场,多数长老仍然一片停战求和的论调,龙王虽未直接表态,但是言语间透露出不赞许的意味,被心思灵敏的人觉察到了。族人对僵持不下的局势洞若观火,眼见长老们忧心忡忡提出的建言不被龙王采纳,纷纷倒戈,重新站队。反战的舆论开始有下滑的趋势。一周后召开了第三次会议,长老们不再如先前那般言之凿凿,气势汹汹。龙王终于表态——要战。
两位龙王用婉转的态度,向企图挑战他们二者权威的长老们郑重地申明,在卡塔特,谁才是当家做主的决策者。门德松提斯等人不敢明着跟龙王过不去,只好将满肚子的怨气发泄到阿尔斐杰洛一人身上。首席在第一次会议结束后的凌晨到火龙王的寝宫密谈,这样的事不可能瞒得住。魔导团将龙王决策失当的错误归咎于阿尔斐杰洛的鼓动,对怂恿了火龙王出兵的阿尔斐杰洛进行了大力的抨击,不过被看作好战之元凶的当事者本人却对魔导团的批判不以为然。他没有做任何反驳,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这两天,大概是门德松提斯等人说得实在太过分,本打算袖手旁观的两位龙王被逼得不得不出面调停,这才稍稍遏制了魔导团攻击阿尔斐杰洛的势头。
处在风口浪尖的阿尔斐杰洛没有精力去和长老们进行争辩来洗刷自己被强加的罪,他的心只装着一件事。到人界找寻制作神杖的材料,送回卡塔特请龙族的工匠打造,然后他就要带着他的神杖和龙术士同僚们与阿迦述的军队会战于比萨。在阿尔斐杰洛眼里,功勋和荣誉是一个男人最坚固的盔甲,任何企图撕开这副盔甲的中伤、诬蔑和诋毁性质的话语,都如同射向城墙被无力弹飞的流矢散弹一般,伤害不了他一丝一毫。事不宜迟,第三次会议一开完,他就回房为下山做准备了。
没什么要带的行李,阿尔斐杰洛脱下了极具龙族特色的古典长袍,找了件更符合人类世界装扮的衣服换上,就风风火火地出门了。
“去比萨尽情地大展手脚吧!”
临走前,火龙王殷切的寄托言犹在耳。阿尔斐杰洛感到自己的斗志从未如此高昂,至于魔导团对他的抨击,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沿最快的捷径一路下山,目的地是通往人界的唯一出入口彩虹桥。视线向能及的范围远望,阿尔斐杰洛看到的是整个龙族衰弱的画卷。
卡塔特山脉由十三座龙山和七个龙海构成。主峰“龙之颠”矗立在整个大山脉群的正中,海拔最高,占地最广。其余的十二座山峰分别为龙之爪,龙之腹,龙之角,龙之骨,龙之翼,龙之鳞,龙之颚,龙之牙,龙之颈,龙之尾,龙之躯和龙之心,它们犹如分布在星盘边沿的许多星星,呈众星拱月之势环绕着“龙之巅”。
“龙之巅”矗立着庄严神圣的龙神殿及豪华的首席居所,“龙之爪”建有大规模的招待宾客的别墅群,“龙之腹”是训练场和武器库的所在地,还有守护者们的宿舍,“龙之角”山顶搭建着专供两位龙王占卜观星之用的星楼,半山腰是举行祭祀仪式的祭坛,山脚是执行死刑的刑台。除这四座龙山外,其余的九座山都没有大面积的居舍和建筑,依旧保持着古老淳朴的风貌。群山巍峨,通体浅灰,又带点翠绿、明黄和青黛色,这取决于每座山植被的覆盖面。龙山峰峦雄伟,有的陡峭险峻,有的地势平坦,有的绵延起伏,有的危峰兀立。它们雄姿迥异,仪态万千,但共同点是每座山都怀抱着大量的山洞。火龙居住在山洞。他们大多独居,领地意识很强,生性好斗,只有配偶才享有同住一个洞穴的权利。在过去龙裔兴盛的时候,火龙往往非常乐意和踏入到自己领地的另一条火龙战斗。不过到了现在,龙族逐渐衰退败落,数量已经非常稀少,每座龙山住着的火龙也就四五头,大部分山洞都因失去了洞主而闲置着,显得空空落落的。
龙之巅、龙之爪和龙之腹三山之间有一片偌大的龙海,被称为“龙之泪”,在七个龙海中面积最大。其余的龙海还有龙之血,龙之魂,龙之影,龙之力,龙之怒和龙之寿。
海龙栖息于龙海。漂浮在云端的龙海像丝绒织就而成的透明巨毯一般在阳光下灿然闪烁,散发着碧蓝的波光。宽广无垠的海面几乎看不见浪涛,不似真实的海洋,如银河带般漂浮在山与山之间。静态的海面直到有风吹过,或者海龙翱游其中,才泛起阵阵涟漪,荡出浪花。纯净的海水静悄悄地流淌,柔软得貌似蓝丝带,却有着千万斤的托力,完全承受得住海龙巨大沉重的躯体。和不喜群居的火龙刚好相反,龙海经常会出现一群海龙住在一起的现象。海龙的天性较火龙要包容随和些,很少会为了争抢地盘而互斗。只有已经结婚了的海龙,才会和同族住得远些。不过现在的龙族,数量削减得已经不足百头,所以每个龙海居住的海龙一般也不会超过六头了。
龙族的衰败史就呈现在眼前,完全不需要去求证,去揣摩,去思索,三年来与龙族共居于卡塔特山的每一天他都能看见。阿尔斐杰洛不禁产生了无限的感慨。他很难想象,这个觉醒于洪荒时代,世世代代守护着世界的种族,在他们最繁荣最强盛的时期,会描绘出怎样的一张雄美壮丽的画卷呢?
不过,在心里叹息是一回事,该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阿尔斐杰洛是个永远只会朝前看的男人,在他已经走过的身后,没有什么值得他驻足停留。
阿尔斐杰洛步履轻快地疾走在险要的浮空山道,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瞩目。寄居于龙山的火龙和栖身于龙海的海龙向他投来的目光谨慎而又复杂。和态度微妙的龙族相比,守护者们就要容易亲近得多。阿尔斐杰洛沿途遇到了十几位守护者,其中以克莱茵对他最恭敬顺从。
“首席大人您这次的出击,不但追查到了从锡耶纳逃跑龟缩在比萨的异族,还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迫使异族屈辱求和,真可谓是立下了不世之功。”克莱茵的脸上布满了真诚的笑意,“其他的龙术士甚至是白罗加大人在您面前都黯然失色了呢。”
守护者克莱茵这人伶俐机敏,说话讨巧,做事精细能干,阿尔斐杰洛对他积攒的印象一直不错。虽然他夸张的道喜多少掺了点溜须拍马的成分,不过阿尔斐杰洛却听得很舒服,很开心。
“哪里,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同样接受了锡耶纳任务的白罗加,比阿尔斐杰洛更早率队讨伐异族,可是他取得的成果和自己却是天壤之别。最终毫无收获,屈辱地回到卡塔特的白罗加,原想反咬雅麦斯一口,把责任推卸到他身上,却被后者狠狠地辱骂了一顿。阿尔斐杰洛并不同情白罗加的遭遇,相反,还有些窃喜。
“人与人之间毕竟是有差距的。有的人善于团结下属,有的人却偏要奉行一意孤行的个人英雄主义。这种人当不上首席的原因,大抵也在于此吧。”
阿尔斐杰洛借讽刺白罗加的这些话,变相地夸耀了自己一番。这倒不是他立功后自鸣得意,不把别人当一回事的表现。白罗加与苏洛、休利叶发生矛盾的事,阿尔斐杰洛早就有所耳闻。刚听说的时候,他感到非常气愤。对于那个毫无团队合作精神,满脑子只想着独揽任务独霸功劳,受不住任务失败的压力挑起内讧,还险些伤害了苏洛的男人,阿尔斐杰洛全无半分好感,甚至是相当讨厌。
“是啊。您能被提拔为首席,自然有您的过人之处,没人比得上。”克莱茵歪着脑袋,脸畔笑容不减,茶金色的眸子仿佛也带上了一丝笑意,“两位龙王大人肯在长老们为难您的时候出面维护,对您的信赖和器重可见一斑。只怕当年的乔贞大人看到他们如今对您的宠信,也要摇头自叹不如了。”
阿尔斐杰洛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笑声明朗清脆。过了片刻,他自觉地止住笑声,语气转为淡然,“龙王大人与长老们虽然各执己见,但都是为了整个大局作考虑。我能得到两位龙王的赏识和重用也完全是因为我顺应了局势。”
“您太谦虚了。”克莱茵满带微笑地瞅着他,“预祝您下一次的出征能够旗开得胜,给卡塔特带来一场久违的鼓舞人心的大胜利!”
和克莱茵笑别后,阿尔斐杰洛带着更加振奋的斗志和愉悦的心情,朝彩虹桥迈进。
长而薄的七彩桥梁末端,杜拉斯特依旧站姿端正地屹立在那里。听见脚步声,便把身子转了过来。守桥的和过桥的互相对视打招呼。就在阿尔斐杰洛与杜拉斯特擦肩而过、即将走完彩虹桥的那一刻,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熟悉的气息来自于契约的另一半,就在他的身后,越来越近。
迅急的山风吹荡着尼克勒斯又长又卷的海蓝色头发。他不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目光并不友善,但也不似从前那般桀骜并且充满厌恶。他傲慢的态度不知为何趋于平和,散漫地抱胸站着,用那好像在观察陌生人的眼神扫遍了阿尔斐杰洛全身。
尼克勒斯?阿尔斐杰洛有些狐疑地回头看着他。这家伙还跟着我?
尼克勒斯好像一直都跟在阿尔斐杰洛的后面,却被阿尔斐杰洛一直忽略着。契约双方互相接近时能轻而易举地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阿尔斐杰洛始终没有回头,说明他一点也不想见到尼克勒斯。尼克勒斯只好一个人径直上前,走到阿尔斐杰洛无法再对他视而不见的距离。
杜拉斯特见证着这对主从诡异地保持沉默,谁都不肯和对方说话,就好像先开口的人吃了亏一样。
紫罗兰眼瞳深处的眸光几度变幻,阿尔斐杰洛斜斜地打量着面前的从者。他干嘛跟了我一路,还一言不发地盯着我。事到如今,他还打算监视我吗?我没找他算账已经很大度了,他竟然——
“有事?”阿尔斐杰洛不太耐烦地问。
尼克勒斯睁大着他海蓝色的竖瞳,却是一句话不说。
阿尔斐杰洛放弃了。抬起脚往前迈了两步,本想即刻走人,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
“你要和我一起去比萨。”他没有再把目光投注过去,侧着身子,凉凉地对从者说。
近在眼前的战斗,龙王会派出人数众多的讨伐队,由他带领。在那么多龙术士面前,决不能让他们看见堂堂的首席连自己的从者都驯服不了。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在心里,阿尔斐杰洛对尼克勒斯会积极配合自己从来就不抱什么希望。
“看我的心情!”尽管表情有退让的意味,出口的话语却傲慢如常。尼克勒斯鼻音极重的嗓子低哑着吼了一句。
果然还是这样吗……阿尔斐杰洛斜着视线,自嘲地笑了笑,身影落寞地消失在彩虹桥尽头,留下尼克勒斯一人,默然眺望着被云霞遮蔽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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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午阿尔斐杰洛离开卡塔特时候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下午,抵达卡塔特的拜访者疾走的脚步充满了焦躁和不稳的情绪。
龙术士白罗加上山觐见了。他与阿尔斐杰洛一来一去,互相错过,时间仅隔半天。不过就目前二人在龙王心目中的地位及所得的待遇的悬殊,没有碰上面或许是好事。
白罗加右手握着法杖,身穿白色长衫,衣角随迅捷的步伐不停翻卷,赶路的模样如同河床里奔涌争先的湍急的水流。他的从者菲拉斯在半道停下,任由主人行色匆匆地远去。白罗加必经的山路右侧,有两个人类形态的海龙族男子坐在凉亭里谈笑风生。他们短促地朝如一阵疾风般从身边经过的白罗加和被他撇在身后的菲拉斯瞥了瞥,就调回视线继续交谈。菲拉斯没有参与到族人的攀谈中,连亭子都没有靠近。他独自一人漫步到云中山路的分岔口,走上了一条通往其他龙山的道路,越行越远,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离凉亭较远的地方,站着三个高矮壮瘦不一的身影。视线看似飘忽不定,实则牢牢地追逐着快步赶向龙之巅的那个淡黄色头发的男人。
“我好像闻到了火药的气味。你们闻到没有啊?”守护者迪特里希精悍的脸上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意,微眯起眼睛看向白罗加一闪而过的身影,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守护者艾德里安听了同伴的话后,认同般地点了点头,嘴角的笑容略显无奈,“那也只能怪这次的任务,首席大人完成得太出色了。”收回注视着白罗加急匆匆赶路的背影的视线,艾德里安青碧色的眸光瞥向一边,“你说对不对啊,克莱茵?”
“所以才给自己招来了麻烦。”克莱茵弯成月牙状的唇齿间带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可不是么。”好像为某件事感到愤慨似的,艾德里安语调耿直地说,“长老们一股脑地把所有的不满都发泄给了首席大人,对待他就像对仇敌一般极尽所能地口诛笔伐。也是倒霉啊。”
“那几只老狐狸可不敢公然顶撞龙王,只能把气撒在阿尔斐杰洛头上。”迪特里希摇晃着他壮实的双臂,摊手道,“不过要我说,能撺掇两位龙王做决定也是一门本事啊!旁人还真学不来。”一边说,一边朝那抹愈发渺小的背影投去蔑视。
迪特里希是个心直口快的大汉。虽然阿尔斐杰洛以首席规格的大餐多次款待他,但并不代表他就变成了对方的心腹。要是几顿饭就能把他收买,他未免也变得像乞丐那样太容易打发了。他只是在他向来看不惯的白罗加和对他还算不错的阿尔斐杰洛之间,以个人私情作为衡量的标尺,暂时偏向了后者。
艾德里安和克莱茵都被大汉的玩笑话逗乐了。不过迪特里希可不是光说这两句就觉得够了。
“白罗加那个家伙太不会挑时机了。他这时候上山是想要龙王回忆起他的无能吗?”扯开狞笑的嘴角,迪特里希毫无顾忌地说道,“我猜两位老人家一看到他的那张脸,就会情不自禁地拿他跟阿尔斐杰洛比较。阿尔斐杰洛如今风头正盛,首席不得随意下山的规矩在他那里都成了狗屁,我看胜负已定!”
“胜负?”艾德里安疑惑不解地挑眉。
“元老级龙术士和新人首席之间的对决啊!”迪特里希兴奋地抱拳喊道。
“这么快就下定论还为时尚早吧?”克莱茵突兀地说了一句。
“喔?”迪特里希眼神一斜,“你支持谁?我们来赌一赌。”
“一个都不。”克莱茵一本正经地说道,“两位大人都很优秀。我谁也不支持,但是谁也不反对。”说到这儿,忽然神情一变。五官圆润的面庞,扬起了丝毫不会叫人觉得违和的斯文笑意,“你们是喜欢看强弱悬殊的对决呢,还是势均力敌?”
听了这话,艾德里安木讷地看了一眼克莱茵,微微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迪特里希拧着眉毛琢磨了几秒,忽然笑出声,“哈哈,也对!”
三位守护者眼中的那个身影,已经小得只剩下了一个白点……
龙神殿内,早早就接到白罗加谒见通报的两位龙王静候在高台上的宝座。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神,安静地打量着伏膝跪地的男人。
“白罗加,你今天匆匆上山,所为何事?”海龙王挥了挥衣袖,示意跪在地上的男子起身回话。
白罗加并没有领下这份情,依然肃穆地跪着。豹子般尖利的琥珀色眼睛微抬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两位族长的脸上,神情带着期盼。
“我听说两位大人终于平定了族内消极反战的言论,顿感欣慰。锡耶纳的异族逃到了比萨,那就在比萨把他们消灭干净。让我贡献自己的力量,为接下来的战斗尽一份力!恳请两位大人能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你消息倒快。”火龙王俯视的眼神里有着一丝警惕,“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此事不必着急。”
白罗加的眉心骤然一蹙,尖细的眼黑急剧拉长,彻底变成了猫科动物那般的缝状。“可现在,正是应该乘胜追击的时候!”
“关于出击的时间,我们自有定夺。”火龙王的语调平淡无奇,就好像回答的是一个根本没必要回答的问题,“就让敌人在耐心被逐渐磨光、最彷徨猜疑的时候接受制裁。一切等阿尔斐杰洛回来再作打算。”
慢慢松弛瞪大的眼眶,白罗加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不一样了。
从前的自己哪里受到过这种冷遇。赞美和欢呼,几乎不需要努力就会自动朝他靠拢。再多的赞许和褒赏对他而言都只是锦上添花之物。白罗加从来都不缺龙王对他的宠信。
但是这一刻,他终于醒悟过来。当那些理所应当地被自己一直拥有着、因而从未被他认真重视过的东西失去时,他才发觉,它们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那个窃取了首席宝座的男人,夺走的不单单是自己这么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位置,还有更多,更多的东西。
“在需要他为卡塔特出力的紧要关头,他倒是有空去人界逍遥?!”
忍不住怒吼了一声的白罗加,声线几近暴虐。体内的怒气暴涨而出,但它们散去得太快,转瞬间就归于沉寂。白罗加撇着嘴角,自嘲地摇头苦笑。阿尔斐杰洛能畅通无阻地到人界去,那都是龙王默许的。他有什么权利在这儿大呼小叫?
“白罗加,你如果觉得身体不适,就不要跪着了,下去休息吧。”海龙王斜睨着目光,看着失态的男人,庄严持重的脸颊,神情没有一丝波动,“龙之爪别墅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你就到老地方小住一日,其余的事等你把状态调整好再说。”
白罗加的嘴角抽动了几下。
龙王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他在议事厅高声咆哮,丝毫不尊重两位族长,就算受处罚也不该有怨言。可是龙王非但不怪罪他,还邀请他在山上住一日。龙之爪山脚的华丽别墅群,有一套房子是专门为白罗加预备着的。虽然每次住的时间都很短,但这可是除首席以外的其他龙术士永远都得不到的殊荣。白罗加不能再抱怨什么了。
白罗加攥紧法杖,面部的表情阴晴不定,目光寒冽得仿佛凝出了一层冰霜。尽管内心充满了不平,但他还是起身向宝座上的两位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以倒退的姿势欠着身走了出去。
火龙王和海龙王各自收紧了心思,一脸戒备地望着白罗加远去的身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以后,海龙王偏了偏身子,饱含深意地看了火龙王一眼。
“把他从名单里剔除吧。”
海龙王沉声说道后,火龙王缓缓地点了点头。
以谦卑的姿态退出龙神殿大门,白罗加佯装的沉稳步伐立刻松垮下来,变得紊乱无序。
刚才殿前失仪,想必接下来的任务龙王不会再派自己出马。白罗加心里明白得很。如今连协助阿尔斐杰洛的机会只怕都没有了。
晦暗的眼底空荡荡的,找不到一丝神采。没有任务,就没有荣誉,没有赞声。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信念的支撑,白罗加的身体犹如一具空壳,蹒跚的脚步几乎是在地面拖行。
殿外角落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身穿守护者银铠的男人身影。
白罗加警戒地环顾四周,目光最终定格于男人身上。“——是你。”他认出对方。眉目间的愁怏之色立刻收拾起来,扮上了一副殷切温存的笑意。
尽管丧失了一次建功立威的机会,但是居住在山上的特权不能放弃。在去往“龙之爪”的路上,白罗加的神色恢复了以往的高傲,赶路的步伐也不再纷乱无章。
菲拉斯不知道去哪里闲逛了。他总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待着,不擅交际,寡言孤僻。虽然和他签订契约已经超过一个半世纪了,但是白罗加和他的关系一直都不咸不淡,若即若离,保持着像对待客人般礼貌而又疏远的距离感。
“嗯?”忽然,如豹子般锐利的琥珀色眼瞳看见了一个在前方的浮空山道边坐着的人影。
尼克勒斯脱掉了凉鞋,坐在路边一块凸出的石头上。龙族的服饰大都有着宽松的袍沿,长及脚踝。尼克勒斯为了能更舒服地分开双腿坐着,把袍沿拉到膝盖,漂亮的袍子皱得不成样子。两条又白又长的腿从卷起的袍子底下露了出来,晃来晃去的,脚丫踩着看不见的空气。尼克勒斯一脸郁闷地盯着远处的云彩发呆,一副提不起劲儿的样子,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十余米外的男人。
白罗加掩去思绪,换上和善的笑容靠近他。
“尼克勒斯,”亲昵的声音愈发近了,“你的主人此次为卡塔特立下奇功,我正想向他祝贺呢。怎么没见到他呀?”
听到白罗加的招呼声,把脑袋转过来是五秒钟以后。尼克勒斯朝白罗加白了一眼之后,视线又转了回去。
“去人界了。原来没人告诉你啊?”语调尽是嘲讽,“我还当你人缘有多好呢。”
白罗加一惊,握着法杖的手指在微微发力,表情却温和依旧,“人界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地方吗?”
尼克勒斯嗤笑了一声,“哼,他还能上哪儿去?以为能瞒住我吗。一定又到佛罗伦萨找苏洛和那个女人去了。”鼻音加重了他语气中的嫌恶,“族长不是最讨厌龙术士私下密切地往来吗?怎么也不制止一下。”看似摆出一副询问身边男人的样子,可是骄横的眼神却连一丝施舍都不肯给予。
白罗加全然不在意尼克勒斯对他的轻视,依然端着文雅的笑容。“龙王心意难测,时有变幻。在卡塔特还不是谁得宠谁有特权?”说到这儿,白罗加的嘴角挑起一个自嘲的笑,“不过阿尔斐杰洛怎么没带你一起去啊?也不跟你分享一下度假的喜悦。”
“谁要跟他分享什么喜悦!”尼克勒斯张口就答,“我讨厌他。”转念一想白罗加也是讨厌的人类,索性闭上嘴,不再理会他。
白罗加当然明白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没趣,闪过身,从尼克勒斯的背后走开了。
也许正因为尼克勒斯始终无视着白罗加,才会错过那张始终温文尔雅的脸庞闪过的稍纵即逝的森冷笑容。
白罗加走了以后,尼克勒斯继续保持着不雅的姿势,在路边呆坐了很久。
其实尼克勒斯也并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坐在这儿看风景。卡塔特的生活一向清闲,不过尼克勒斯从来都不是静得下心来的人,何况一成不变的景色再优美,看了一千多年也早就腻了。
脑中被各种激烈碰撞的想法占据着。尼克勒斯的心海也跟着起起伏伏。
能让向来活得没心没肺的尼克勒斯感到烦恼的,说到底还是他的主人阿尔斐杰洛。
最近族中对那个男人的评价褒贬不一。赞赏他的是以龙王为首的主战派,抨击他的就基本是魔导团的八位长老为代表的主和派了。两股力量在卡塔特不相上下。但不管蒙受了多少委屈,也不管被吹捧得多高,阿尔斐杰洛始终都没有任何忿恨或自满,保持低调的态度仿佛局外人一般随便旁人议论。
凭心而论,尼克勒斯从来都不是保守派的一员。他的骨子里始终流淌着好战的血,不亚于雅麦斯。这就是他为什么比起希赛勒斯,跟雅麦斯相处得更合拍的原因。
主张抗战的他和不愿向异族低头的阿尔斐杰洛应该是志同道合吧,就算还没到摒弃前嫌的程度,至少也不用闹得那么僵吧。哪怕为了今后的战斗考虑,也应该放下嫌隙共同御敌。可事实上,双方的关系依旧冰冷如常,没有丝毫缓解,甚至比之前更陌生了。
从比萨回来后,阿尔斐杰洛详尽地报告了任务的进程,然而出乎尼克勒斯意料的是,在他的报告中完全没有提到自己。其实,尼克勒斯在任务中的贡献本就为零,自然不会被谈及。可是尼克勒斯并非什么都没做——他在任务开展前就自作主张地离队了。奇怪的是,阿尔斐杰洛对此事竟然只字不提,完全略去了从者的过失。尼克勒斯原以为阿尔斐杰洛至少会揪着他这一点大书特书,向两位龙王告状的……
那个男人即使在被敌军团团围住、最危在旦夕的时候,都没有召唤自己。把自己收入他后颈的魔法阵,更是一次都没有。他是放弃与自己沟通,决意跟尼克勒斯断交了吗?虽然阿尔斐杰洛单方面地与他切断联系,尼克勒斯求之不得,但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当然,尼克勒斯并不是一个懂得反省的人,要他放下身段去和一个人类道歉,那是不可能的。他会陷入迷茫,终究还是他想不透阿尔斐杰洛的心思吧。要是能当面问问他到底想怎样就好了,自己也就不必痛苦地进行他最不擅长的脑力劳动了。
“哎!”不爽地叹口气,尼克勒斯换了个坐姿,右腿搁在左腿上头,翘起了二郎腿。紧贴皮肤的布料由于他粗野的动作已经崩到了极限。幸好长袍的料子足够柔软,否则就要裂开了。
一直以来,尼克勒斯都把阿尔斐杰洛当作是一个漂亮的草包,想看他何时闹笑话,何时出丑。可没想到,那个男人完全不需要自己出手帮忙,就一鸣惊人地超额完成任务,实在是不可思议。尼克勒斯不禁衍生出一种很矛盾的心理。阿尔斐杰洛取得战功,自个儿脸上也跟着沾光,可是另一方面,昔日强盛的龙族虚弱到必须依靠人类的力量才能与异族抗衡,也是尼克勒斯心底无法抹去的遗憾。
总觉得,想要亲眼瞧瞧那家伙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让龙王如此的仰仗他,把整个卡塔特的命运都交到他手里。
尼克勒斯沉浸于烦闷的心绪中,所以他根本没注意在隔开半个龙海的另一条位置稍高的山道上,正站着一个人盯着自己。
“尼克勒斯!”
声音虽然好听,可若是带上一股凶蛮狠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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