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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尖顶高耸、绘有大面积花窗玻璃、拔地六十余米的修长轻盈而又雄伟的建筑物屹立于锡耶纳城郊东南一隅。这是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看起来本应是象牙白色的宏伟楼房,由于经年累月的雨水腐蚀,外表的砖墙已经褪变为铁锈般黯淡的颜色,给整座建筑增添了一份浓厚的沧桑感。
照耀着城市的太阳,其投在高楼脚下与地面形成的极短的阴影显示着此时刚好正午。阳光透过轻如薄纱的窗帘斜射进三楼的一个房间。在那里,几名贵族模样的年轻人正围坐在长长的餐桌旁享用美食。侍者为他们手边的空酒杯倒满白葡萄酒。铺着精致桌布的长桌上菜肴丰富,美味诱人。即使相隔好几扇门,仿佛都能嗅到飘散出来的香味。
尽管如此,桌旁的三人对摆满一桌子的美餐却是一点也提不起兴趣似的,丝毫未动摆放在餐巾上的刀与叉。要是观察力足够敏锐,甚至会在他们的脸上找到细微的厌恶,就好像你一打开门就发现泼洒在你家门口的粪便。毫无一丝进食欲望的贵族男女们各自沉默,想着心事。对他们而言,此刻确实是厌恶着什么。
嘉西娅·埃斯波鲁蒂是一位具有惊人美貌的贵族小姐,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好比是一个酷似真人的洋娃娃。披在双肩的黑发卷曲得厉害,长而密的眼睫毛更是努力地往上翘。她的脸颊带有成熟女人的妩媚和花季少女的稚气。两边眼角用化妆笔画着鱼尾图案的眼线,小小得看不真切。如果拨开两侧浓密的卷发,就会发现她大大的蓝眼睛在眼线的衬托下仿佛两条游动在水里的鱼。一席贴身的红礼服衬得她肤色极白,更凸显出她小而挺拔的双乳和没有一丝赘肉的蜂腰。嘉西娅单手托着腮,静静地朝面前的一盘西兰花瞅了一会儿。她百无聊赖地用叉子拨弄了两下绿油油的蔬菜,将一块蘸着汁的西兰花放在了身边一名年轻男子的餐盘里。
“你不吃吃看吗,卡萨珀?”
直到被身旁的女性呼唤的那一刻,之前始终沉浸在自我冥想的世界里一语不发的男子才缓缓地回过头,朝盘中忽然多出来的西兰花看过去。虽然想要把原物奉还放回同桌女伴的盘子里,但又不忍辜负嘉西娅的热情,只能假装愉快地点点头,并对她展露僵硬的笑意。
“这道菜好像还蛮有营养的。”
嘉西娅甜美的笑容及蜜糖般动听的声音足以使任何男人心里的坚冰融化。可即使如此,仍无法动摇同桌男伴拒绝尝试的心。
“可我不喜欢绿色食物,你是知道的。”卡萨珀·隆巴迪摇头回答道,“而且无用的养分,我们的身体吸收不了。”他的头发是灰黑色,梳理到脑后,露出方方大大的脑门。他穿着宽松的深蓝与深红相交的高档丝衣。身材有些偏瘦。但是相貌却英俊、阳刚而又威武。
“那就尝尝这个。野猪肠。”
“别逼我了。我实在是不想吃。”
面对卡萨珀坚决的态度,嘉西娅失去了继续劝服的耐心。她转而朝对面的另一位男子递去甜蜜的笑。那个男子就像之前的卡萨珀一样也一直都没有说过话,也不曾吃过一点食物。
“亚力山卓,你呢?你也不想吃?这样可不行哦。”嘉西娅给他也夹了块西兰花,“来,尝尝味道。”
亚力山卓·盖洛背光而坐,他颀长的身影被领口带毛的黑色皮革大衣包裹着。
他是个留着一头亮如熔银的银白色长卷发的沉郁的男子,低平的左右颧骨各有一条直线型的血红色刺青,短短的,时常被两鬓垂下的长发遮蔽。眼睛是浅绿色的葡萄石的颜色,生得一张俊俏到让人无法正视的脸,是个美男子。然而没有笑容却是最大的致命伤。他低头看了看盘中的蔬菜,想要叉起它,放进嘴里,可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谢谢你的好意。”亚力山卓说,“但是嘉西娅,你别光顾着叫我们吃了,你自己也要吃。”
接连受到冷遇的嘉西娅好像有些不高兴了。虽然她和两名男伴一样也是全无胃口,完全无法借此责怪他人,但在以往她和这些男人相处时,还从来没出现过男人们不顺着她的时候。尤其是卡萨珀。他愿意为嘉西娅做任何事。亚力山卓对她虽然还达不到如卡萨珀那般百依百顺的程度,但也像哥哥对待自己的亲妹妹那般对她疼爱有加。每当她有难处要拜托他们的时候,卡萨珀和亚力山卓总是乐于帮助她。因此,这一次他们二人的双双拒绝对嘉西娅来说简直就是非常少见的、几乎不可能发生也绝对无法容忍的意外。
卡斯帕注意到嘉西娅正在生闷气,美丽的脸庞被不悦的阴霾遍布着。为了驱散她不快的情绪,卡萨珀只能把头探向伺候在一旁的侍者,以他并不好奇的话题冲淡场面的尴尬。
“说起来……外面的比赛进行得怎么样了?”
穿着白衣、手拿空托盘、约莫四十岁的人类男性模样的侍者恭敬的欠了欠身。他的太阳穴部位青筋突起,暮气沉沉的深灰眼珠动也不动地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像是在寂静中紧绷着神经侦查着什么似的。
“目前波浪区的骑士正跑在头一个,暂时领先。第二名是鹰区的骑士,紧咬不放。独角兽区则是第三名。从第四名开始差距就很大了,基本无望夺冠。蜗牛区和龟区在赛前就因丑闻暴露而被双双禁赛。蜗牛区控诉龟区不惜花钱收买其他堂区,龟区则反击蜗牛区在他们的马粮里下泻药。”
侍者面无表情地说道。说话时,嘴部如同机械一般僵硬地一张一合。看他直直站立、两眼无神的样子,或许旁人会觉得他是在冥想着什么。可谁又能想到,他听在耳里的并不是屋子里贵族男女间的交谈,而是此起彼落的马蹄声和哄闹的加油声,显现在眼前的也不是屋内华丽的摆设和桌子上的大餐,而是战况激烈的比赛场面。事实上,他所看到的和听到的,是在远处的广场所进行的一场吸引了众多参与者和观众的赛马比赛。
然而,对于并不在现场的侍者是如何知晓远方赛场上的确切状况这一点,卡萨珀非但没有丝毫疑问,他反而在听完侍者的汇报后大声笑了起来。
“哈,一群聒噪的跳蚤。”
卡萨珀撇嘴笑道。他对前方的赛事并不关心,但至少,他成功地转移了嘉西娅的注意力,将她从不开心的情绪中解放了出来。
“不包括毛里奇奥哦。”不同意卡萨珀说法的嘉西娅稍稍皱了皱眉,“西蒙,我们的代表骑士跑在第几名啊?”她把下巴搁在交叉的双手手背上,抬头询问侍者。
“帕济利佐大人的马目前暂处于第六名的位置。他正在韬光养晦,为最终的厚积薄发积蓄力量。”西蒙回答的时候依旧用自己的眼睛紧紧观察着热闹非凡的现场,“按照事先计划,他会在最后半分钟发力。以我的分析,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只有波浪区。您也明白,谁叫他们的士兵担任政府的警卫。”
“要是毛里奇奥那家伙动真格的话,恐怕所有的对手全部都得被他碾上一遍,踩得稀巴烂了。”
卡萨珀这样说道以后,嘉西娅笑着合上双掌,轻拍了一下。
“不如我们等毛里奇奥回来再后一起开动吧。”
同桌的男人们听到她的建议后,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咀嚼在他们眼里等同于呕吐物一般的食物的时间,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他们谈论的比赛是今日在锡耶纳的田野广场举办的赛马节。这项尚未列入传统的节日是数月前与老对手佛罗伦萨在皇帝派与教皇派的权力斗争中失利之后,为扫除市民日渐不满的情绪,锡耶纳政府决定通过举办一次足以吸引眼球的盛大的比赛,以此将广大人民群众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所采取的作法。而卡萨珀、嘉西娅及亚力山卓他们所在的绵羊谷区派出去的参赛代表,正是三人的同伴毛里奇奥·帕济利佐。
锡耶纳城有大大小小数十个堂区。被划分开来的堂区都有自己的教堂、传统习俗、象征颜色和动物。这些堂区经过合理的扩张与合并,已经基本成型下来。每个堂区都与居民从事的职业挂钩。譬如,代表公证员的鹰区,代表鞋匠的猫头鹰区,代表银行家的龙区,从事织布业的森林区、制作红陶的蜗牛区,雕塑家所在的龟区,担任陶工的贝壳区,打金匠和银匠的独角兽区,面包师所在的狼区,木匠所在的波浪区,食品商和药剂师的豹区,代表梳毛匠的塔区,专事生产染料的鹅区,从事丝绸贸易的毛毛虫区,铁匠聚集的豪猪区,画家聚集的长颈鹿区,裁缝聚集的绵羊谷区等等。
所有的堂区都在今天派出代表各自的骑士和马,加入到这场竞争激烈的盛事中。因此,今天是个欢愉而吵闹的日子。
自从托斯卡纳的玛蒂尔达女伯爵去世后,她的家庭所控制的托斯卡纳地区便分裂出好几个自治区。锡耶纳摆脱主教的控制后宣布独立。城市的大贵族在过去往往拥有最大的发言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共和政府也逐渐争取到了一定的话语权。贵族们倾其所有,修筑起高大的塔楼和城堡,既可以彰显自己的富贵和权力,又可以监视敌人,将自己严密地保护起来。各种各样的贵族府邸分遍城市每一个堂区,环绕着广场。如今三人所在的位于城市东南方的这栋哥特式建筑,便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贵族宅邸。
锡耶纳与周边好几座城市都有着复杂的斗争。与阿雷佐的领土争端,与佛罗伦萨的贸易金融、城市建设及政治地位的争端。尽管锡耶纳与他们不远的邻居佛罗伦萨这两座分属于不同派系的城市在多个方面均是互不相让,可算是绝对的死敌,但不容否认的是,地处南托斯卡纳地区、佛罗伦萨南部约三十英里、建在基安蒂山三座小山交汇处的锡耶纳城,其本身的美丽程度并不亚于它的邻居,足可称得上是一件令人惊叹的艺术精品。
其实,不止与其他邻近城市之间的矛盾,就连|城内堂区与堂区之间都存在着互为竞争的关系。赛马节的冠军对每一个堂区而言都是不可错过的荣耀。堂区之间即使存在见不得人的龌龊交易也不奇怪。渴望胜利的堂区会收买其他堂区,不想让某些堂区获胜的队伍也会互相勾结起来。
赛马节获胜的对象实际上并非骑士,而是马。马匹才是人们歌颂的最终对象,而骑手不过是带领着马走向荣誉的一件工具罢了。优胜的马所代表的堂区将获得一面黑白色的手工丝绸旗帜。大约半小时过后,摘得桂冠的英雄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回来了。他便是来自绵羊谷区的骑手、桌上三人的好友毛里奇奥·帕济利佐。
这是个体格出奇魁梧的男人。鼻子肥大,嘴唇厚实,狭长的眼睛透露着猛兽般的气息,实在称不上英俊。男人身上穿着的是绵羊谷区特有的镶白色边的红色和黄色的比赛服饰,双臂肌肉尤其明显,粗如树干,让人不寒而栗。虽然他企图以护盔掩饰自己不断脱发的现状,但他谢顶的事实依然无法掩藏。当步入室内后,他必须脱下头部护盔,而这理应在他下马进入府邸前就那样做了。毛里奇奥脱下护盔,交给侍者,所剩无几的头发立刻显现出来。原本的发色应该是淡褐色,此时由于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不过有一个物件他始终都没有褪下。就好像胜利的荣耀全部归属于自己似的,毛里奇奥将黑白旗帜当作斗篷,打了个结围在颈部,披在身后,就这样神气十足地走了进来。
侍者西蒙为他拍去身上的灰尘。久等的三人有的站起来,有的虽然坐着但目光一刻不离地注视着他,欢迎他的到来。
“毛里奇奥,恭喜啦。西蒙刚才还跟我们描绘了你驾着马在最终阶段一口气连超五人的英姿呢。”嘉西娅热切地跳了起来,高兴地拍了拍手。
“啊,嘉西娅,你的夸奖总是叫人听了心情愉悦!”
秃头好友的赞美让嘉西娅忍不住笑了。但是毛里奇奥的话显然还没有说完。
“只可惜这种胜利根本不足挂齿。赶超笨猪一点意思也没有。不流血的战斗都只是小场面,小比试而已。这种小儿科的比赛说白了就是蚊蝇打架,赢了也没劲。”毛里奇奥边说边重重地在他的位子就坐。屁股下的椅子在他惊人体重的挤压下发出了小声的哀鸣。
其实这么说未免有些自大了。不久前在田野广场举行的赛马比赛可绝不是什么不足称道的小场面。全城的达官贵人、军官武士和平民百姓都竞相涌至现场观看比赛,为自己支持的堂区助威呐喊。广场四周布满帐篷,拥挤异常,十几面代表各自堂区的彩旗在耀眼的阳光下迎风飘扬。赛场人山人海,无法入场的居民只能将脑袋挤出自家窗户,朝广场的方向遥遥探望,想一睹骑士和骏马的风采。骑士骑马停在起跑线前,比赛开始,号角长鸣,狂风呼啸,马蹄轰隆,人声沸腾。骏马疯狂地撒欢向前,朝终点狂奔。人们欢跃着,狂叫着,将获胜的骑士举到人海之上。空前的盛况堪比教皇亲自驾临皇帝登基典礼进行加冕。更不要说毛里奇奥还把代表优胜者的旗帜披挂在身上,都舍不得脱下来了。
不过,卡斯珀等人对毛里奇奥好大喜功的秉性早就已经很熟悉,也就懒得跟他计较。况且目前还有比斗嘴更重要的任务。
“就等你来了一起吃了呀。”一直将吃饭看得比任何事都迫切的嘉西娅把三两个碟子移到刚入座不久的毛里奇奥面前,娇声催促道,“王有令,命令我们把这一桌的佳肴吃光。作为优胜者的你就先挑选自己感兴趣的菜吧。”她庄重地对毛里奇奥说。
毛里奇奥把眼前的美食上下左右打量一番,浓眉紧皱,很不满意的样子。
“这就是犒劳冠军的食物?妈的,我连一点肉都没看到。”
“不准挑食哦。”
“这和挑不挑食有什么关系。我压根就没食欲。不,简直是反胃。”毛里奇奥没有掩饰语气中的反感,语调很是粗暴。当他发现那些菜一点都没动过的痕迹时,奇怪地瞪了瞪催促着自己的女性以及另两名同伴一眼,“你们三个怎么不吃啊?”
“冠军有义务带领大家先吃。”
“哪有这种道理。既然我是冠军那你们是不是得听我的?”
毛里奇奥的固执不从让嘉西娅不开心地撅起了嘴。饭局陷入了僵持。不,应该说这场贵族之间的午宴就准备好的那一刻起就从未真正地开始过。不满于毛里奇奥对嘉西娅粗声粗气的卡萨珀一双紫黑色的眼睛凶狠地瞪视着毛里奇奥,而无意加入争端的亚力山卓则干脆双手抱胸,闭目养神,对类似的争执已经有些听腻了。
换做旁人一定会觉得四人的表现既不可理喻又非常的莫名其妙吧。如今摊在餐桌上的是穷人一辈子都奢望不到的山珍海味。他们所要做的无非就是吃罢了,还不一定要吃完。然而吃上一顿珍馐美馔在他们看来不但不是精神上的享受,倒像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四人如同害怕上刑场的囚犯那般互相推脱,无一人愿意率先尝试。面对如此不合常理的情景,侍者西蒙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好像早已看够了这种现象,觉得很平常了。
“少说废话,叫你吃你就吃。”卡萨珀拍了拍桌子,面对毛里奇奥,“这是阿迦述王的指令。你应该明白我们不可违抗吧?”
“可我不要吃。这些都是什么啊?猪食,还是狗粮?”
“你以为我们喜欢?就当换换口味。难道你每晚逛窑子都只选同一个妓|女?”卡萨珀邪恶地望着光头同伴。
“嘿,”毛里奇奥粗野地笑道,“人类的女人根本不经玩,随便弄两下就坏了。”
“那你少用点力呀。要像对待玩具一样的爱护她们,慢慢上。”
西蒙听了这话忍俊不禁,嘉西娅也用手遮着嘴窃窃偷笑,只有亚力山卓没有表情。
“别啰嗦了,”银发男子平静地说,“快吃饭。”
“好,好!要下地狱也是一起下。”毛里奇奥抬起巨掌,粗鲁地夺过亚力山卓的餐盘,摆到自己这边,“来吧,该让猪粮塞满牙缝了。嗷,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今天晚餐的菜谱啦!”
亚力山卓挑了盘水果,代替被毛里奇奥拿走的那盘。每个人都静下心来,手执刀叉,把食物送进嘴里。菜是好菜,美味至极,但嚼在口中却如粗蜡。无论是柳眉紧皱的嘉西娅、连连摇头的卡萨珀、凝神闭气的毛里奇奥,还是面不改色的亚力山卓都品不出滋味,只觉得舌头发麻,喉咙发酸,想要呕吐。
“这味道……就像在吃大便。噢,不对,简直比大便还难吃。”毛里奇奥给出极低的评语,咽下最后一口。
“你吃过大便?”卡萨珀扬起一边眉毛。
“卡斯珀,你这家伙,今天怎么老跟我较劲啊?”秃头抬起头,“想打架?老子随时奉陪。”
“你嘴角的菜叶漏出来了,快缩进去。”
“够了,我受够了!我不能再吃了。我现在只想痛痛快快地干一架!”他将粗大的指头握成拳,想要站起来。
面对摩拳擦掌的壮汉,卡萨珀无动于衷,只是哼了一声,“没人敢在王的地盘动粗。而且这屋子虽然宽敞,但要容纳同时变身的我们俩还是有些勉强。就好像……人类女人下面的那条窄小通道。”他笑笑。
“知道就好,少惹我。”毛里奇奥坐了回去,“我已经把我那份吃完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唉,也不知道王是怎么想的,非要我们违背本心,改变习俗。”
亚力山卓不理会毛里奇奥的抱怨,转向侍者,“西蒙,给他上酒。”
毛里奇奥古怪地瞅着西蒙在他的空酒杯里注满了一杯近似无色的浅黄色液体。
“这是啥?”不会是尿吧。壮汉摸摸自己的光头。
“产于普罗旺斯的白葡萄酒。”西蒙答道。
毛里奇奥想笑。“有没有血?”他说,“我要喝血啊!人血。最好是热的。冷的也行。”他妥协道。
“抱歉,王在去年年底就明令禁止向任何族人供应人类的血了。”
“那是对一般人。我可是将军啊!你记得的吧?”
“即使是将军级别的也……”
毛里奇奥似乎很生气。西蒙连忙避开他的视线。因为那双狭长的金褐色眼睛里正闪动着饥渴、怒火和杀意。在西蒙的认知里,毛里奇奥是四人中最可怕的一位,人长得丑,脾气又火爆,谁忤逆他心意他就杀谁。然而在令人心悸的谈话空白中间,却插|进了一个清脆的笑声。
“西蒙,这家伙没什么好怕的。”嘉西娅一边卷弄自己的头发一边笑着,“下次给他来点红葡萄酒吧。暗红如血的红葡萄酒,就没事啦。”
“干嘛要这样委屈自己啊?”面对嘉西娅的戏谑,毛里奇奥只有重重地叹息。
“为了适应这个世界,更好地生存下去,改变食人的陋习势在必行。”亚力山卓回答了他。
“你这家伙说话的口气真是越来越像王了。”毛里奇奥努努嘴,“不行!我忍受不了!卡斯珀,不,不对!该死!”他突然发出一阵狂乱的尖叫,“那不是你的名字!”
其余三人看着猛然站起的壮汉,看见他额头青筋暴突,大掌拍得桌面直颤。
“阿茨翠德,你叫阿茨翠德!抛开锡耶纳贵族的假身份吧,还有这些令人作呕的猪食!”三个盘子被他掀了起来,砸在地上。名为毛里奇奥·帕济利佐的男人凝视着卡斯珀,嘴里却叫唤他为阿茨翠德。“阿茨翠德,”他嚷道,又把脸转向亚力山卓,“安摩尔,”他最后朝嘉西娅看去,“欧蕾丝塔。”他一连叫出三个名字,“还记得我们四个在过去是怎样结伴屠光一整个村庄的人类?”他粗声吼道,语气中竟有些怀念,“那时候的日子多么快活啊!所经之处血肉横飞,人类如鼠一般抱头四窜,而我所向披靡,无一人敢直视我的眼睛。拗断他们的脖子,撕掉他们的手脚,剖开肚皮,扯断大肠,吸吮蜜汁,一口,一口,又一口,直到他们支离破碎,只剩下一堆潮湿闪亮的白骨!而现在?绵羊谷区的参赛骑士?”他把披风用力扯下,丢弃在地,“嚯嚯,我们倒成羊啦?!”
秃头巨汉的声音非常刺耳,并且怒气冲冲,句句话都直刺同伴心窝。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卡斯珀·隆巴迪,亚力山卓·盖洛,嘉西娅·埃斯波鲁蒂和毛里奇奥·帕济利佐这四人都是本城的贵族或世族。他们之间的友谊可以追溯至耳提时代。但并不是指这四个名字所代表的本来身份。
这四人原本是没那么要好的。他们尽管属于同一阶级,在一个圈子里打交道,但也仅是见面微笑点头问好的泛泛之交,除此之外就再无交集了。家底殷实、风华正茂,能用大好青春去尽情挥霍家财和土地的四名年轻人,却在一段时间内无一例外地遭遇飞来横祸,不为人知地死去。可是,他们并没有完全消失,很快,便以新的身份获得重生,但又和从前的自己有着本质区别。也就是说,有另外四个人占据了他们的身体,将他们的身份和生命延续了下去。卡斯珀,嘉西娅,亚力山卓,毛里奇奥——那只是狡猾的伪装者为了在人界生存而掠夺过来的假身份。
换句话说,这屋子里的人,包括西蒙,还有整座府邸上上下下的佣人、侍卫,都不是人类。他们全都是披着人类假皮的达斯机械兽人族。如今围坐在餐桌旁的四人,更是阿迦述王座下的四位将军,实力雄厚,地位特殊。成为掩饰他们异族身份的挡箭牌一般的四名人类青年,都被相继吃掉了。
四将军之一的安摩尔所扮演的亚力山卓·盖洛男爵承袭了家族天生的浅银色头发,和以前唯一的区别便是脸上多了两道刺青。
四将军之一的欧蕾丝塔得到的人类身份是埃斯波鲁蒂伯爵家的三小姐嘉西娅。
四将军之一的阿茨翠德伪装成了一个拥有贵族血统但无爵位的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卡萨珀·隆巴迪。家里有银行家,有商人,有画家,还有的在政府当官,在当地也算是小地主了。
四将军之一的迭让扮演的是个靠战功飞黄腾达的新贵。毛里奇奥·帕济利佐曾参加过锡耶纳与佛罗伦萨为党派之争而进行的战役,建立功勋,获得皇帝赏识,得到贵族称号的封授。
在很久以前,刚流落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四位将军时常带领族人到人类的城镇和村庄掀起残酷的屠杀。他们残忍而狡诈,善于将自己犯下的兽行伪装成狼或熊之类的大型野兽攻击,因此多年以来,竟无人能识破他们的身份。这群“被流放者”喜欢在野外过着独立、漂泊、自由、无拘无束的生活。肚子饿了就吃,吃完就睡,睡醒了再吃。如此往复,罪孽便越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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