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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哒。一个声音在黑暗中低沉地响起,愈渐清脆,牵绕着他的心。
哒哒哒。这声音时而像小巧的铃铛在风中摇摆,时而又像歌声悦耳的小鸟在树丫间吟唱。可仔细听来,又都不像。
他努力睁大双眼,感觉自己仍未睡醒,却不知被何人带到了这里。天还未亮,世界一片寂静。
鞋子不见了,光着脚踏在岸边湿漉漉的泥沙。稀疏的水草卷住脚趾,缠住小腿肚。他扯掉了它们,看了看自己穿着睡衣的身体,又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然后左右张望。这空荡荡的地方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他等了很久,一直都没看见任何活物的踪影。赤脚站着很别扭,数不清的沙子扎着脚底板,走路很疼。但他想要继续找,因为哒哒哒的声音响个不断,于是他踉跄着跌入曙光未至的黎明。
周围很冷。鼻息里带着海水的气味。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看清这地方了。西边是一直延伸下去的大海,而东边则是生长着各种低矮植物的望不到边的旷野。远方的尽头似乎还有山。
哒哒哒。声音越来越响了。他左顾右盼,寻找声源。那不是海浪的声音,也绝非风声。他屏气凝神听了好一会儿,终于摸清声音传播的方向递去了视线。
是马。
他痴迷地望过去。而它正好仰起头来。除了四条小腿和头上的鬃毛,它全身的大部分毛发都是黑色的,长长的鼻子被一簇白毛覆盖,形成一条长钩。它很安静,跑动的时候优雅而灵敏。马鞍旁边挂着个布袋,有些马粮随着颠簸,簌簌簌地漏出来。它的背上有一名骑手。
周围光太暗,他没法辨认骑手的模样。他在离开它二十步距离的地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它接近自己五步以内,方才看清马背上的人——
“苏洛,”他喜出望外,开心地挥舞双手叫唤着,“是你?”
骑手没有注意到他。这根本说不通。两者相距不过数米。他的表情逐渐由欣喜转为困惑,眼看着外貌和苏洛分毫不差的骑手连正眼都未瞧他一眼,便驾着马经过他的身侧,沿绵长的海岸线继续朝前奔跑。
“等等,等等!你要去哪?”他非常着急,不停地喊。可是骑着黑马的男人的背影却以超常的速度急剧缩小。
他的呼吸在冷气里蒸腾。为什么不理我?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
他想追,却猛然意识到自己无从追起。苏洛和骏马早已隐去,成为远处可以忽略的一个污点。他永远都找不到那个身影了。
他感到十分沮丧,颓靡而无所适从地徘徊在原地,失去了灵魂。也许是上天垂怜,好事将至。闪耀着潋滟碧波的海平面彼端,太阳慢慢升起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晨光微露的天际,双眼却突然间好似失明了一般。
旭日一点点从深邃平稳的大洋远端升起,可是四周却比刚才更加昏暗。他大惊失色。从远方升起来的朝阳,竟然是一枚硕大的黑日。
黑色的太阳悬于幽深的汪洋上,放射出黑色的光芒,炙烤着黑色的大地。诡异的黑云攀上阴晦的天空,渲染出大片大片如灰烬般的暗影。他百思不得其解,来回张望,赫然发现四周所有的一切都被染上了黑色。脚底的沙土变成了黑色,平静的大海变成了黑色。旷野上的植被全都变成了黑色。什么都是黑的。
脚下触感的变化迫使他低下了头。他看到自己的双腿,好脏啊,膝盖以下的皮肤都被黑色的海水浸没了。一张脸从中浮现出来,双瞳闪耀着黑曜石般的光泽。“阿尔斐杰洛。”这人叫他的名字。
黑水猛然涨潮,如冒着气泡的沸水。那张镶着黑曜石眼睛的脸孔随即丧失了应有的形态,融化成血水。一阵绝望的恐惧笼罩着他。他尖叫起来,眸中噙满泪水。
脚底一软,托着他的黑色泥土也像那张脸一般消融了。他失去支撑,跌入深海,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抓握。他不断坠落,仿佛经过了很多很多年。海水轻如泡沫,连一丝缓冲都提供不了,使他以疯狂的速度往下坠。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无止尽地一直这么掉下去。总有些东西在底下等着他。即便在梦中,他几乎都能清晰地预见到,当跌至最底层的那一刻,自己粉身碎骨的模样……
“——”
阿尔斐杰洛在独居的屋子里一觉醒来,紧闭的眼睑打开,露出一双带着惺忪气的紫罗兰色瞳眸。
他没有尖叫,没有喘气,没有惊恐,所做的只是保持初醒的姿势盯着天花板,在五分钟之内没有任何动静。他的思想沉入了湖底,而他的人却像浮在水面的叶子,无风自动,随波逐流。
彻底将思绪从非现实的睡梦中剥离以后,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抓了抓头发。他觉得不可思议,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是思念过度所致,使他梦见了昔日的爱人吗?阿尔斐杰洛有时的确会在孤独的夜晚回忆起那个男人曾带给自己的温存。可惜他俩缘分已尽,这辈子阔别重逢的机会不太可能再有了。即便如此,阿尔斐杰洛与朱利亚诺好歹相爱了七年,会梦到对方实属正常。可是为什么苏洛也会在自己的梦中登场呢?
与苏洛分别已经有段时日了。阿尔斐杰洛承认自己有点想念他。甚至希望他能即刻出现在自己眼前……等等,这种想法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对于梦这一类的虚幻物,阿尔斐杰洛从来没有真正地相信过。但是这个梦却令他感到了一阵连自己都说不出缘由的不安。他飞快地起床,来到盥洗室,低头在由大理石铺设成的水池前,紧紧地闭上眼睛。他洗了好几把脸。沁凉的水滴沿着他鼻梁的线条滑下来。他觉得清醒些了。而镜中折射出的精神饱满的自己也多少给他增加了些勇气。
在卡塔特山脉的日子,就如同浪涛卷起岸边的细沙,无声地构筑成沙漏瓶中的元素,一点点地漏下来。阿尔斐杰洛忽然想起自己离开人世的日子已经一晃五个多月过去了。而他的醒来,也预示着新一轮的训练又要开始了。
近六个月的训练让他收获颇丰。这不仅体现在他作为一名龙术士候补生的魔法水平有了长足的进步,在训练外,他还能听到很多在他兴趣范围之内的事。
比如他上周听人说尼克勒斯和希赛勒斯近一阶段老是在吵架。□□八成是自己。希赛勒斯在那次和阿尔斐杰洛畅谈后过了两天就下山去了。这几个月里,他时不时地回来。据说每次上山都是探望自己抱恙的年迈母亲。希赛勒斯同时也是尼克勒斯的老母亲已经快五千岁了。即使是在以长寿著称的龙族中间,这份高龄都足可使她傲视其余的族人。而且她还是一个高产的母亲。龙族六百岁成年以后,每隔五百年雌龙才会进入一次孕育期。按龙族平均寿命为三千岁、且多数雌龙只能诞下一胎的常态情况来看,无论是自身的年纪还是育子的数量,希赛勒斯的母亲卡翠纳都称得上是个传奇。她总共为自己的族群贡献过四个年富力强、刚猛勇敢的战士。她最早的两个孩子先后死在了与异族生死相搏的战场上。现如今,卡翠纳的膝下只有希赛勒斯和尼克勒斯这对双生子仍然健在。她已经老得连本体的龙形态都快维持不了了。希赛勒斯必须经常离开主人身边,回卡塔特照料近来身体状况欠佳的母亲。如此一来,在这段时间内也就和在山上留守的弟弟接触的机会增多了。希赛勒斯前阵子和阿尔斐杰洛交谈甚欢的事早就传遍了卡塔特的每一处角落。深受雅麦斯激进言论影响的尼克勒斯对哥哥优待人类的做法一定非常不满吧。所以,他们兄弟俩最近总是吵架也就不足为奇了。
再比如,龙神殿议事大厅最近使用的次数比以前频繁了许多。平时并不太召集部众议事的火龙王和海龙王这阵子接连召开了四五次会议。前来赴席的几乎涵盖了龙族现今所有的族人。集结了近百名龙族的议事厅时而人声翻涌,时而又鸦雀无声。前者多一些。阿尔斐杰洛有时能听见从里头传出来的争论不休的声音。他不曾进去。没得到觐见的许可是不能随意出入的。他远远地听着,大体猜出他们在讨论为自己选拔从者。他的魔导训练课程已经进行了差不多四分之一,选出一位能力与血统兼备的龙族胜任他的从者势必要提上议事日程。这本来是件可喜可贺的好事。若能早日敲定人选,多少也能给阿尔斐杰洛增加些刻苦训练的动力吧。然而,事情演变的方向却是阿尔斐杰洛不愿看到的。他好几次撞见雅麦斯黑着脸气冲冲地从殿内急步走出。每当看见阿尔斐杰洛的时候,那张气歪了的嘴总是用龙语咕哝着一连串碎语。而每当火冒三丈的雅麦斯从他身旁走过并将他的肩碰得生疼的时候,阿尔斐杰洛的心都会随之一沉。经过数月的学习,在生涩难懂的龙语的掌握上已经小有所成的阿尔斐杰洛,能听明白雅麦斯碎碎念的大致的含义了。它们清一色全部都是骂人的话。作为卡塔特母语的龙语,其特点便是多卷舌,念起来有种特有的乐感。它看似高雅,语句却极为冗长繁杂。用上了龙语中最粗俗的词汇并将之一窝蜂地如竹筒倒豆子般倾泻出来的雅麦斯,其气急败坏的程度越是深,就越证明阿尔斐杰洛先前的担忧就要成真了。事情保不齐真的会像自己猜测的那样,将来会轮到雅麦斯和自己订立契约。
虽然所有耳闻得来的新鲜事为每日扑在艰苦练习中的阿尔斐杰洛提供了一丝娱乐,但他在山上的主业仍然是龙术士的修炼。“魔法的学习必须循序渐进,从简易到复杂慢慢来。”阿尔斐杰洛始终谨遵奥诺马伊斯的教诲。在他先天才能和后天努力的共同作用下,逐步取得了叫人无法忽视的成绩。
他学会了幻影。依靠瞬间释放的魔力进行提速,在一定时间内能像鸟儿那般来去自如地在半空作出类似飞翔的状态。通过不断地解放和收敛魔力,进行不断的瞬移,保持不断飞行的姿态。贴地时,移动速度快过常人肉眼捕捉的范围。无论是长途奔袭还是瞬间移动都完成得无可挑剔。
他学会了浮空术。通过魔力的同调来操控气流,能在较长的时间内挣脱重力,在高空中完全静止,不下坠。当奥诺马伊斯针对浮空术展开教学的那一天,阿尔斐杰洛内心抑制不住的喜悦。他在心中想,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雅麦斯从狭窄的山路上撞飞出去摔死了。
他学会了屏障术。调动魔力凝聚起周围的大气,造出自然风。运用缠住周身的风改变光的折射。被风的魔法守护着的身体能成为“不可视”的状态。在进行侦测行动时,能起到不错的隐蔽效用。
他学会了各类结界的铺设,能分门别类地区分它们各自的作用,通晓每一项结界的工作原理。单独铺设一重结界也好,还是重复叠加多重结界,只要有所需要,就能信手拈来。
他学会了龙语。苏洛曾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念叨的怪语言,如今已经能熟练地掌握了。或许将来能和苏洛以龙语交流也不一定。没准还能和雅麦斯对骂呢。当然龙语的作用可并不仅限于交流方面。基本上,越是古老的语言就越神秘,而将神秘的语言用以魔法的咏唱,就越能发挥其强大的能量。有些魔法必须通过龙语的吟唱方能行使,有些魔法在龙语的加护下能发挥出比原有力量更惊人的力量。
唯有在学习催眠术的时候,阿尔斐杰洛的进度首次慢了下来。他花了奥诺马伊斯预计时间的两倍才彻底掌握对催眠术的运用。这项能对被催眠者一方的心理产生强烈的暗示作用的法术,被归类为黑魔法的一种。受到催眠的一方会仿佛魂魄被夺走一般地无条件遵从施法者的任何指令。因此说它是迷魂,魅惑,催眠,暗示都可以。它共分为两个阶段,初级阶段是对着被催眠者的双眼说出想要他做的事。这需要对方处于极端的注意力集中状态。当以眼对眼的催眠结束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催眠者能有一定的几率逐渐想起之前被迫改变或者遗忘的事。高级阶段可就没那么容易想起来了,所产生的后遗症也严重得多。首先,需要布置一个仪式。仪式越盛大效果越佳,耗损的魔力也越多。反之亦然。其次,需要施法者将魔力推动到指尖碰触对方的太阳穴部位,充分释放其大脑的意念。随后便能自由地支配对方的意志了。完事后,迷失心窍的被催眠者将至死都不会忘记被植入的想法,而这些“想法”往往会对其大脑产生永久性的、不可愈合的创伤,甚至对其一生都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因此,卡塔特对传授前来学艺的龙术士候补生们这一邪术的态度历来都很坚决:教,但是不准用。除非你想蹲监狱。使用初级阶段的催眠术姑且还能视情况的特殊性和情节的轻重性得以通融,高级阶段则是没有商量余地的绝对禁止。一旦被发现擅自对他人使用,将关到孤塔终生监|禁。术者有时候还能给自己植入某些想法。但由于术者本身对自己的魔法存有一定的抗性,因此自我能得到恢复,效果亦通常不会持续很久。阿尔斐杰洛耗时一个月才将这二阶段的催眠暗示类邪术全部消化完。当奥诺马伊斯疑惑于弟子学习跟不上的反常现象并向其询问原因时,阿尔斐杰洛坦然地回答道,“比起用下流的手段操纵他人的大脑,我潜意识里还是更愿意接受光明正大地和敌人展开较量的战斗模式吧。”
随着对各类基础魔法的逐一掌握,还在前方等着阿尔斐杰洛收为囊中之物的都是些颇有难度的中高级魔法了。进攻——术士最基本的两大进攻手段,制冰与引火;防御——不仅仅是对物理攻击和魔法攻击的防御,更有精神方面的防御,即黑魔法防御;召唤——奴役驱使低级到高级的机械兽乃至机械龙为己作战;封印——对某物或某人施加一种力量使其无法正常施展能力或剥夺其行动力;治愈——为自己和他人疗伤;空间——创造、控制、破坏、逃逸空间;还有其他更为高深也更加危险的黑魔法……
邪恶而又残忍的黑魔法绝不止催眠术一种。催眠术恰恰是其中较为基础的那部分。比之要高级的黑魔法还有咒术。顾名思义就是透过恶毒的诅咒咒杀他人。咒术必须在龙语的念诵下发动。被咒术击中的人,会感到全身钻心剜骨一般的疼痛。疼痛将从受创处逐渐蔓延至全身,按照施咒程度的深浅,伴有不同程度的肢体腐烂的现象,最终痛不欲生的受害人会在无尽的折磨中走向死亡。由于咒术是不可逆的,除了杀死施咒者以外没有其他解除的方法,因此可算是极恶中的极恶。中咒者或许能够依靠自身的魔力与诅咒进行抗争,延缓肢体腐烂的速度,但最终的结局依然是必死无疑。所以一旦使用,将成为终生的耻辱。不但会立即剥夺龙术士资格,同时打上鬼畜不如的烙印,就连孤塔都无法收留那些卑劣的使用者。即刻被处决应该就是他们唯一的归宿吧。不过,在龙术士的历史上至今还没有出过此等情节恶劣的事。所以,使用者的下场或许还存在着变数。而彼此命运互为一体的龙术士与契约龙之间,如果主人有以咒术咒杀旁人的念头,从者也会极力的反对。咒术并非完全无法抵挡。当施咒者与被咒者间的魔力维系在同一水准,则有一定的几率能够抵抗邪术的侵蚀。战斗的原则是先下手为强。在瞬息万变的战斗中,往往就看谁能占据先手优势了。而倘若施咒者的魔力远不如另一方,邪术即使成功施展并命中对方也将宣告无效。
魔法的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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