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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贞赶路的步伐很快。冬日寒冷的星夜中,深绿色的斗篷随风翻飞,扬起阵阵声响。
他没有在歌蕊雅的家逗留太久,时间原本是非常宽裕的。但乔贞是个不喜欢拖延也不喜欢迟到的人。他总觉得自己出来晚了。所以,尽管他并未和巴彻利家的长子敲定具体的碰面时间,却依然不由自主地在途中不断加快前进的速度。这其中,还包含着某种急切的向往。
与心爱女子暂别的每一分钟都让乔贞感到心痛。结束这一切,解决困扰着自己多年的家仇,把这一页彻底翻过。只要完成这些,就可以带歌蕊雅到卡塔特山脉生活了。要不是这次下界执行诛杀在威尔士一带作乱的达斯机械兽人族的任务,乔贞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故地重游来到伦敦了。这一次,他和歌蕊雅在伦敦重逢是他们二人最后的机会。乔贞绝对不会任其从指缝间流逝。
天色渐晚,圆月映射出惨白的光芒,即将爬到天空的最高点。按照约定,乔贞来到了四天前造访过一次的庄园。
这片庄园是当地一个富豪的私有地。远远望过去,在中央的大屋外,是由田地和林地包围起来的大块空地。数间简陋的农民茅舍错落有致地搭建在一望无垠的农田中。广阔的区域内没有一点光线。居住在茅舍里的人们应该已经入睡了。
总的来说,和之前来的时候几乎没有不同。可是,乔贞在附近没有看见装扮成乞丐的线人。
他放慢脚步,改为步行。当他走到门口的亭子前,发现了第二个不同。那天他来的时候,庄园的大门也已经关上。不过,透过守夜人亭子的门缝还是可以看到有个人坐在里边。但是今夜,没有守夜人坐在那里。也许是被约舒亚·巴彻利给提前支开了吧,乔贞心想。
第三个不同,是乔贞进入庄园走了一段路以后察觉到的。这是只有体会过刀口舔血日子的人才能嗅出的气息。这座在黑夜中静静呼吸的偌大庄园,此刻正弥漫着一股伺机待发的冰冷杀气。
乔贞穿越农田,走在田间横竖交错的阡陌小道上。随着离庄园主款待仇人的华宅越来越近,他渐渐觉得脚下的步子沉重起来,软皮靴踩到杂草的响声如同刀子切割生肉那般刺耳。往昔的许多旧事犹如一幅幅清晰的画面在眼前飘忽着闪过。倒在血泊中被刺死的父母和弟弟妹妹、拉着妻子的手逃出熊熊大火燃烧的家、在染有妻子鲜血的床上痛失妻儿……从他跟随龙族密探来到卡塔特山脉学成法术的二十三岁那年起,这是离目标最近的一次。他幻想过无数次自己见到仇人时候的场景。而今,他终于将要对那用来追逐仇人的九年光阴做一个了结。他活动了两下手指,握成拳头然后又松开,就像上战场的战士给自己鼓舞打气似的。
这片空旷的区域,静悄悄得好像除了缓步前行的乔贞外一个人也没有。肥沃的农田已在身后。前方开阔地中央,一座华丽的别墅拔地而起,是约舒亚和庄园主一家先前就餐的场所。在那里,乔贞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阻挡在身前的人共有五个。一名衣着考究、暗金色头发的青年男子带领着四个散发着浓重杀气的男人,站在所有人的中间,与乔贞面对面站立。虽是这样说,但他并不和其他四人站在同一条线上,而是稍稍靠后一两米的位置。这也难怪,约舒亚·巴彻利只是个毫无作战能力的普通人,他需要能人异士保护他的安危,这是乔贞能够理解的。
双方的距离大约在三十米。那几个男人,乔贞仅凭感知便判断出他们的力量约莫在哪种级别。个子最高的那个是第二等级的术士,稍矮的三个则是第三等级。他们长相各异,但注视自己的眼神却非常相似——都将乔贞看成一个必须除掉的对象。他们不约而同的眼神仿佛明确地表示:你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为了挽回这个错误,我们必须杀掉你。
这些统统在乔贞料定的范围内。被雇佣过来当做杀手一般使唤着的术士们,本来就和自己没有任何私人恩怨。他们会站在这里帮助约舒亚,只是单纯地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必须杀死乔贞才能赚一笔足够他们挥霍很久的钱财。今晚他们选择出现在一对仇敌会面的场合中,看来是希望不虚此行的。
一片寂静之中,只听见乔贞一人徐徐前行的脚步声。他在离那些早早等候自己的人们身前二十米的地方停下了。
那几人身后的位置,已经接近敞开着的华宅大门。庄园主托马斯·霍顿和他几个年长的儿子仿佛历史的见证者一般神情凝重地站在那里——气氛几乎凝滞到冰点的室外与亮着金黄烛光的温馨室内之间的地带。乔贞观察他们脸上警惕的表情,同时也注意到没有一个女眷在场。他不知道这些人参合进来站在约舒亚后面是为了什么。这一切本就与他们无关。再往约舒亚那一脸成竹在胸表情的脸庞看去,乔贞大概猜到这是为什么。在寒风中哆嗦的庄园主的无能形象和自己的仇敌形成鲜明对比。那些被牵连进来的普通人之所以会冒着生命危险在远处旁观而不去躲开,八成是被约舒亚半胁迫性质地邀请到这儿充当见证人的吧。奖赏那群帮手的钱财,估计也是他们家出的。
一开始的时候,互相对峙的双方都没有说话。乔贞将视线从庄园主人及其家属身上收回,又一次朝约舒亚请来的术士们看去,挨个扫过。
他们也在看乔贞,目光充满了忌惮。而乔贞回视的眼神却相当镇定。作为必须被抹杀掉的对象的那个男人,居然是一个人来的。他明知道将会有重重陷阱在这里等待着自己,却依旧独自赴约前来。他表现得越淡定自如,众人便越是觉得这人不简单。那眉宇间的不怒自威,让人心中微微一凛。约舒亚这一方的术士们不禁眉头深皱,由于参不透他究竟有多少能耐,因此看乔贞的眼神愈发凌厉凶狠充满敌意了。
乔贞的眼睛跃过那几人,直接朝身为今夜主角之一的仇家长男望过去。
“幸会了,巴彻利。”
随着这个初次让仇人听见的声音,乔贞朝前迈出一步,直视被四名术士护在身后的约舒亚。约舒亚先是一惊,然后发出一小串极为短促的笑声,像是在嘲弄他。
“十二年前,我们一家五口包括本家的十八口人全都被埃塞烈德二世下令处决。那是一桩冤案。如今已经查明是你们当年在背后诬告我们要谋反。我想知道巴彻利家族陷害我们的原因。”
“我没必要回答你这老掉牙的问题。我今日会在此等候那么久也不是为了跟你和平谈判的。”约舒亚说,“你留下的纸条所表达的意思已经相当清楚了。不管我怎样解释你都不会放过我的不是吗?而且你们都是勾结北欧强盗的叛国者。因此,贱民,你没有向我提问的权利。不过有一点挺让我奇怪的。你究竟得有多愚蠢,才会不带一个帮手单独过来找死。再结合你那封狂妄无比的约战书,我看你要么是笨蛋,要么是疯子。”
乔贞脸上变色,但没有发作,心里憋着一口气。只觉得此人外表斯文,谈吐却是无礼至极,瞬间减去了不少想要跟他继续攀谈的欲望。不过,该问的话还是一句都不能少。乔贞知道一场厮杀难以避免,但这并不是他今夜唯一的目的。
“你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对塞恩斯伯里一家下毒手?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你说什么?塞恩斯伯里,别搞错了现在占绝对优势的人可是我。”乔贞带着施舍意味的话语让约舒亚有些生气,他森然道,“况且你们窝藏丹麦人难道不是事实?你们的底细可一点都不清白,居然给我装起无辜来了?也许你想说这其中另有隐情,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那帮强盗当中也是有好人的——收起这些令人作呕的说辞吧,别再狡辩了。我可不吃这一套。我现在郑重地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复仇者模样,好像你向我讨债有多么天经地义和正当理由似的。贱民,作为到现在都执迷不悟的叛国者,杀了你全家一点都不冤枉。”
乔贞心中痛苦万分。自己的母亲只是个漂洋过海到英格兰定居的普通移民者。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她能有多大威胁?约舒亚和他的家人就因为母亲的血统而要加害塞恩斯伯里一家吗?看着对自己冷嘲热讽的仇敌之子越说越激动的神情,他忽然觉得再这样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只可惜你们这群依靠搬弄是非才能在国王面前争得一些地位的小丑,时隔多年以后也被灭了门。昔日的功劳在哪里?不过也是刀俎上的鱼肉罢了。尊贵的巴彻利少爷,竟然沦落到去做渔民、木工、铁匠这些属于贱民的工作,当真是报应。”
乔贞说出充满挑衅的言语,这对他来说是很罕见的。约舒亚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回答。
“我对报应啊、轮回啊这种迷信的东西向来都很鄙夷。我只相信命运是掌握在有实力、有能力、有权力的人手上。塞恩斯伯里,你那天打断宴会的行为可真是目中无人。我知道这祸躲不过,便用钱买通几名高手来对付你。这些都是我聘请过来的人称术士的高手。你们双方就在这里决斗吧。无论输赢与否,往日的恩怨一笔勾销如何?拘泥于那些旧事实在太愚蠢了。当然,你的尸体得留下。”
乔贞丝毫不把约舒亚周围的帮手放在眼里,冷冷扫过他们。此刻,只有对眼前之人的满满的愤怒超过了理智占据着脑海。自己今天什么都没问出来,这让他感到沮丧。再想到约舒亚之前如此不讲公道、满口妄言的辱骂,更是激发了他高傲倔强的怒气。体内封存了多年的恨意也在缓缓苏醒,逐渐勃发起来。
“你这番说辞是建立在他们一定杀得掉我的自信之上的吧,巴彻利?可惜我要让你失望了。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公子哥,可以和你这个人正常交流沟通一番的。这一点,是你让我失望了。”
“废话少说。我有些厌烦跟你交谈了。”约舒亚后退几步,对身边的几个术士说道,“快上,把他给我干掉。完事后,足以养活你们下半辈子的丰厚报酬就是各位的囊中之物了。”
约舒亚说完后,四个术士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在打什么暗号。他们纷纷跨出一步,走近乔贞。从那几具躯体周身散发出来的魔力,说不尽的深厚。
面对四倍于自己的敌人,乔贞毫不慌乱,一脸平静。他亲自下界诛杀达斯机械兽人族的次数虽少,但往常都是他独自一人执行任务与异族对敌的,布里斯大多数时候都不在身边,对方总是人多势众。因此即使这一次孤身陷入重围,也不过是把从前的险境再经历一遍罢了——把那些天性残暴狡黠的异族,替换成自己不认识的同行们。
那四人正在向他逼近。离他还有十五米距离的时候,他们摆起了架势。地面开始闪出微光,红蓝交错的线条如同蜿蜒盘行的蛇渐渐浮现。通常第二等级以下的术士们会花费较长的时间布置魔法阵施法。这段立定在原地专注于施法吟唱的时间,是敌人发动攻击的大好机会。为了避免被迫展开他们并不擅长的贴身近战的情况出现,就必须有什么东西将敌人绊住,远离自己。
突然,乔贞感到周围的气体中有一股不自然的流动,然后听见锐器割裂空气疾飞而来的声音。乔贞被迫移开投注在四人身上的注意力,转头看去。一把一米余长的标枪状武器穿透了仓促间他抬起的右臂。
嘀嘀嘀……是某种液体流淌到地上的声音。远处,仿佛听见约舒亚开心地笑了。这个不自量力到想要取他性命的仇人却比自己先行一步挂彩,还要同时与那么多人对抗,离死应该不远了吧。约舒亚一定是这样想,才会忍不住发出清脆的嘲笑声。然而,真正看清楚那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四名术士却是脸上无光,惊诧地面面相觑。
“竟然偷袭我吗?真是好不要脸!”向着投枪袭来的上方,乔贞甩出左手,一声怒喝,“宵小之辈,给我滚出来!”
立时,从华宅顶上落下来一个人影。此人并不是按照自己的意志从屋顶跳下,而像是受到某种攻击失足滚落的。约舒亚和庄园主一家纷纷回头,只见那人灰头土脸地跌下来,摔在地上,伴随着簌簌而落的尘埃。
那是原先埋伏在暗处的一个术士,力量应该是第二等级。刚才的那支标枪就是他从高处射出的。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对策,约舒亚请来的五名术士要有一个充当其他四人站定施法时的□□,阻止乔贞利用他们咏唱法术的时间接近他们,并对他发动奇袭。如果能用标枪干净利落地杀掉他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最差的情况也就是刺中他身体的一部分把他钉在地面上限制其行动,再上前解决他。
可是,现实却与理想产生了极大的偏差。
倒在地上的那个术士,好不容易挣扎着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站立不定的模样好似醉酒一般。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用手在胸口乱抓一阵,好像受了很重的伤那般痛楚至极。只听见他难受地憋出一句沉吟,“好、好厉害!”话声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他蹒跚着走了几步,想跟同伴会合,却突然吐出一口血,倒地不起。
众人见他头一歪,昏死过去,不禁脸色发白。这名术士,其实力在第二等级之中算是中游水平。对付像雇主的仇人这样丝毫没有力量的普通人,简直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但他为什么如此迅速地溃败了呢。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敌人,远强过他。
在术士之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若遇上魔力比自己更深厚更庞大的对手,低等级的术士是感应不到的。只有强者,才能够轻易感知到弱者。
这样一想就全部明白了。刚才,乔贞仅以魔力化出一道冲击波,挥出左臂将这道冲击波向偷袭者击去,正中那男子心口。乔贞连五分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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