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在。多久的事了,我已经不在意。”刘诩叹气。只是感同身受,觉得云扬心里也有这样的遗憾吧。
“既然知道了,陛下也去本家看看吧。”云扬把她从怀里拉出来,亮亮着眼睛提议。少养失怙,他们同样曾被最亲的人算计。这道伤,深深地刻在心里,越刻意回避,越深陷。每每想起,痛得不能呼吸。
刘诩在他注视下,长久沉默。
“在祈县?在沁县?”云扬乱猜,“左不过是这附近。以陛下为人,若不掌控,可就奇怪了。”
刘诩被他逗笑,承认,“在祈县。”
“那一家人,也算是家主有见识,舍了一个婴孩,当夜便收拾细软,远远地循了。不然,现下哪还有命在?还能再育一子两女。也算是人丁旺盛。”
云扬皱皱眉。平民小户,若有权势之人开口索要一婴孩,他们亦没有反抗之力。刘诩,是迁怒了。
“刘嗣找到他们,我也就找到了。已经着人把人移到了祈县。”
云扬点头。祈县倒也合适。
“明日启程,去看看?”他斟酌着提议。
“不去了。”刘诩放开他。
“为何?”
“人都卖了,情也断了。何况他们也是懵懂,并不知道实情。何必再多生枝节。”刘诩拿后背对着他。难得地别扭。
“咦?”云扬绕过来看她眼睛,“真心话?”分明是近亲情怯。
“自然。”刘诩嘴硬。
“那,方才你还说子欲养亲不待的话?”云扬不服,“赶情这规矩都是定给别人的?”
刘诩笑。突然想到一事,坐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扬,“说到规矩,咱们还得好好算一算。”
明知刘诩想岔开尴尬,便借题发挥。但云扬也是立时气短。
忍气吞声,“臣侍妄行。”又亮了眼睛,“不过已经知错了。”
“知错还这么得意?”刘诩爱看他飞扬神采,笑道,“定是口不对心,敷衍朕的。”
云扬咬咬唇。这几日是他自出临渊,最快意的。一时情难自已。
到底刚满二十的小子,拘他太紧,一时放开,自然如出笼小鸟喽。刘诩心生警醒,沉声道,“此去西北,不可这样张扬。着了痕迹。”
“是。”云扬忙点头,生怕她会改主意。
刘诩出神地看着他,真面目早已经掩住,清透的面庞写满了思绪。
“后悔没?”刘诩抚着他脸颊,突然问。
云扬愣住,虽刘诩只问了三个字,他却心有灵犀。大漠初遇,缘起偶遇。到现在成了她的侍君,牵绊一生,他后不后悔?
滞了一会儿,云扬肯定地点头。
“咦?”刘诩坐不住了,“你还真直接。”
云扬咬唇笑着看她。
“又想到什么了?”刘诩亦笑。
“自然后悔。”云扬却很认真,“若此役陛下死遁,就可脱身而去。从此不用锁在皇城里。到西北去,到更远处去,天高地远,到时,你也一样得意。”
“你大哥,可还在云宅呢。”刘诩装没听懂,笑着恐吓,“你敢死遁?”
云扬笑意溢在澄澈眸子里,亮亮地,看着刘诩,“就说不成。既然决定了,便也是一种选择,臣侍认了。”
刘诩无语揽住他。皇位,高不可攀,何其显贵。而离它最近的人,才知道那位置有多沉重。天高地远,任意驰骋,洒脱一生的日子,怎不比现在更快意?
哎,云扬这番开导,也真算是标新立异。既坐上这皇位,就有许多责任。人活在世上,又有谁能随心所欲?无论帝王,还是平民,谁不负重,挣扎求生而已。好在心中存了期盼,再艰难,也可以因着这样美好的希翼,而挺过去。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刘诩长长舒出口气,也不掩着盖着了。坦言,“扬儿,他们……刚到祈县,你替我去看看,有什么需要,你尽量满足。”
“是。臣侍遵旨。”
“等西北事定,你把人接过去。替我……”
刘诩有点哽。本以为不在意……
云扬眼睛也有些湿,“是。我明白。”他弯起唇角,柔声道,“父亲说,西北民学办起来了,他也要过去。一生所学,总要留给后人。到时,父母在堂,有亲有邻,臣侍在西北,给陛下安个新家去。”
刘诩笑笑,把微湿的脸埋在云扬的温暖里。
那美好的念想,在云扬看来,并不遥不可及。他正打算着,亲手,一砖一瓦,一丝一缕,编织、建造。这就是他对自己最郑重的承诺,也是最深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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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启程前。云扬以飞白之名,请见慎言。
慎言侧卧在床上。云扬在他床前坐下,虽掩了本来面目,但不妨碍两人赤诚相见。
“秦宫死士,有数千之众。这次随秦储而来的,当有一半。”一块令牌云扬在手心里握了握,终交到慎言手里,“另一半,在这里……”
慎言接过来。古朴,厚重的牌子上,犹有血沁。
“死士效主,当用死命。他们不过是追随主人而已。”云扬缓缓道,“我属下的这一半人,当仍在秦地。他们中,若有人已在乡间安了家,请言相和陛下放他们自去,若仍有执念不改的人,若未成事,只问当事人之罪,也请不要株连。”
慎言沉吟半晌,郑重点头,“好,当不负大人所托。定会照应好他们。”
云扬起身,郑重行礼,“谢大人。”
“不敢。”慎言伸手托住。
“当得的。”云扬很郑重。几千人的性命,和他们身后的亲族,朋友,师门,乡亲。哪一条不是性命?
“我自知颇深。”云扬剖心而谈,“处事虽多有决断,但从来狠不下心。即使此刻身在秦地,也只会醉心民生,于时局,也不会有很大改变。这话,已经反复向家乡的人重申过。楚洛已矣,现在我唯愿心中挂念的人,都能过得好。”
慎言长长慨叹,“大人才是真性情。”
“此后经年,言相辅佐陛下,劳心劳力,还请珍重。”云扬郑重再礼,“陛下……就重托给几位大人了。”
慎言拉住他,郑重道,“言重了。臣侍当效死力。”
两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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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车驾已经准备停当。云逸带着铁卫护驾。都天明伤重,最快也得几天后回京。蓝墨亭留下照料。
慎言被安置在车里。刘诩从府门里出来。
云扬带着贴身的暗卫,站在阶下。
她一出来,众人都跪伏在地。
安静的街道上,只有战马的鼻息。
刘诩远远地看着云扬,却知不可过去。从此刻起,他便只是飞白。
她转身,上了车驾。马车缓缓经过云扬身前,云扬抬起目光,冲窗里的人挑挑眉,微微笑笑。惊鸿一瞥,又伏身下去。
刘诩扣着窗口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圣驾启动,云扬的身影,被甩在视线里,越来越模糊。唯有那灿烂的笑脸,飞扬的神采,清晰地印在她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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