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尚老侠似对红姑特别信任,听罢点头,“好好好,是个明白孩子。”
红姑看了眼有些失神的户锦。
户锦敛了心神,上前一步道,“是的,尚前辈。我当日曾道,陛下给予一分信任,锦便要还以十分忠诚,这句话,永远不变。”
“咦?”尚老侠眉头一挑,这小子此刻说话还能这么硬气?
户锦又上前一步,身后的伤,开始一齐叫嚣着疼起来。他却浑若未觉。激荡的气血,让他手指微微发颤。
红姑站在身侧,一直看着户锦。户锦激荡的气息,冲得很厉害,她感到有些心颤。从来少年老成的人,忽而如此激动,让她非常不安。红姑咬住唇,拉住他手臂,“将军。”
户锦转过头,沉沉的目光在看向她时,透出一丝暖意,“你放心,我知道该怎样做。其实……这情形,也由不得我。”
“这情形……”红姑想到方才户锦的那句玩笑,再忍不住,红了眼圈。
户锦安抚地把她轻轻推到身后,转头面对尚昆,沉肃,“户家一门,守边数年,虽手握重兵,从不曾有非份之想。南军皆是大齐之兵,心中只有朝廷,只有皇上。除亲卫,我父子二人没有一兵一卒的私兵。这……云帅去秦地征粮时,估计已经查得明白了。”
“嗯。”尚昆点头。圣上正是细细地,反复地查了户海,才转而对户锦下了这么大心思。户海的公心,也是梁相之福,大齐之幸。
户锦拧紧眉峰,桌上放着一把他的随身短刀,户锦拿在手中,“南秦已灭,父亲又年迈,恳请陛下恩准父亲卸甲,回京熙养,从锦这一代开始,户家人再不贯甲,永不带兵。若陛下不嫌弃,锦愿替父尽忠,侍奉陛下。谨以立誓,以身侍君,此生必不敢半步踏出宫门。”
红姑的泪早模糊了双眼。户锦挺直的背,坚定又萧索,像劲松,易折又坚韧。他说得对,这情形,由不得户锦选择。可她就是觉得心疼。
户锦缓缓抽出刀来,沁血的刀锋,闪着寒寒的凉意。这是真正在疆场上饮饱人血的将军宝刀,刀一出鞘,就连尚昆也肃然。户锦星目微湿,他细细打量着跟随自己多年的防身短刃,猛地一震手腕,刀齐根折断。
他俯身捡起断刀,同刀柄一同,捧在掌心,擎过头顶,并膝郑重跪下,“臣,永不违誓。”他俯下身,缓缓又坚定,“臣十几岁便过着刀头饮血的日子,战场上杀人无数,染回一身煞气,实不敢这样就进宫侍奉御前……愿被废去一身武功……”他抬目看着尚昆,“若尚前辈不肯成全,户锦断不敢这样进宫,可若自毁筋脉,只恐怕不知轻重,得一生缠绵病榻了,所以,还是前辈动手,户锦也少遭点罪……”
室内肃静。
尚昆一生见过大风大浪无数,此刻,也觉心内激荡。好一个南军户锦。
他抬目看见红姑一脸求恳神色,良久叹气,大手将户锦扶起。
“户将军是要入主中宫的人,老头子可当不得您这一跪。便是要起誓,还是要做什么处置,也请在圣驾面前吧。”
……户锦闭了闭眼睛,苍白着面色,连唇都失了血色。
“我知道了。现在就走吗?”
“请。”尚昆破天荒对个小辈说出个请字。
“请托尚前辈一事。”户锦用目光制止了红姑的劝谏,转头看着尚昆,“曲柔红,是个苦孩子,……请暂留她一命,我即刻起程,回行宫向陛下陈情。”
尚昆挑眉。
“不会让大家为难,以两天为限,后天午夜若我还赶不回来,便按圣上吩咐办吧,户锦绝不怨怼。”
“让我的亲随小锣陪着她吧,她从前受过惊,得了失语症,小锣跟她最亲……”户锦转身自衣架上取下自己的常服,缓缓罩在中衣外面,自己扣上腰封,长身玉立的少年将军,肃然转头,“他们是双生子,最亲,有小锣在,你们便是把曲柔红送到天边,我也放心了。”
“慢着。”尚昆看着他一步步走到门口时,出声。
“陛下此刻正赶往豫南大营,行宫里见不到了。有口谕……”
户锦停下,转身,看见红姑一脸歉意地冲自己抱拳。他狠狠咬唇,无声看着尚昆。
尚昆老脸微红,抓抓胡子,“呃,圣上口谕……”
真是,人在矮檐下……户锦压了压性子,只得委屈地走回去,撩衣跪下,“臣户锦,接旨。”
“南侯之子,户锦,德行稳重,品质高洁……”说了两句,尚昆也觉得绕,清了清嗓子,“户锦,即日进宫,授侍君备选,春播节,行大婚礼,望卿深居后宫清心居,静心学礼,素斋养性……”
挺费劲地宣完旨,尚昆再次伸手把人拉起来,“嘿嘿,对不住,方才……”
户锦摆摆手,觉得手指也有千斤重般,吃力,“哪里。”
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一回,自己又似在悬在半空中的钢丝上走了一遭,行差半分,别说口谕,估计尚老侠早动手了吧。这真是步步为营,煞费苦心,若说志在必得,户锦自问即使在战场上,也比不得刘诩耐得住性子,狠得下手段,布得如此环环相扣的局面。
户锦泄了气力,浑身的剧痛又一下子占了上风。他虚弱地单手撑在桌上,“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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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心居在宫里哪?”红姑和尚昆站在夜风里,看着户锦乘的那架大轿消失在夜色里。
“你是宫里出来的,也不知道?”尚昆惊诧。
“圣上可真是……”红姑感叹,圣上定是将自己小时候读书的清静殿改建了吧。那处宫室又偏又静,倒是修心养性的好去处。想到户锦带着一身的伤进了宫,她又不忍地叹气。
“倒是不用老夫出手了。”尚昆摇头。
“怎么?”红姑琢磨着明后天找机会进宫,探一探,听言惊了下。
“户海倒真下得去手,给他亲儿子下了散功药。”
“啊?”红姑惊起。
“方才过招时,就觉得他内力太过激荡,怕是散功的际象。可惜一身好功夫。”尚昆颇为可惜。
“永久的?”红姑仔细回忆了下,也觉出方才户锦的内力似是无法控制。
“是亲爹,还能害儿子?估计有解药。可能是当老子的气儿子不就范,想惩戒一下吧。”尚昆仍摇头,“哎,户海身边是有能人的,那个户忠,当前在江湖上,是顶尖的毒圣呀。”
“喔。”红姑定了定神,开始琢磨从户忠那把解药给户锦拿回来的法子。
“丫头,”尚昆转过头,看着红姑脸上打了个叉的大疤痕,“等这事过去,老头子就把那个户忠抓来,让他配点去疤的圣药。把这两道子,去了吧。看得老头子愧得慌。”
“您说的,人家是毒圣,又不是大夫,让他配毒还靠点谱。”红姑挽住尚昆,安抚。
“他师承一派,药毒不分家。”尚昆一摆手,“这事这么定了。”
“行行行。”红姑叹气,“不过一副皮囊,我都不在意,您老就别总挂在心上……”
“哎,当时若不是我一意逼着隐堂派人去户海那打埋伏……。隐堂也是阴损,派个小丫头去色|诱户海,男人们不出面,派个小丫头去……这慎言手下的人,也不怎么样……”
红姑开始还劝说自己不在意,自己不去总得有人去,不是没死吗?容貌算什么,几年就鸡皮鹤发了,谁会在意。后来又听他开始编排慎言大人,就气得甩开手,“大人手下无弱兵,就算是女子,也不怯死的。”
“行行行。”尚昆这些日子在京城隐堂,倚重红姑惯了,真心喜欢这个伶俐干练的小丫头,又心中怀着愧,忙改口,“你们慎言大人最会调|教人,手下无弱兵。”
红姑见他终于不再叨叨愧疚的事了,偷笑了下,“老爷子,明天尚待君那里,您还得嘱咐下。他是户家的人,怕太后迁怒找茬。这又伤又毒的,若是有个什么,还得尚侍君周全。”
“喔?小丫头到底心细,你不说,我都没留意。不过就那愣小子,磨磨他也好。太后……倒不至于想置死皇上的未来中宫吧。”
“老爷子,就当还我个人情,往后您找来的疗疤圣药,我保证乖乖用,行不?”红姑心里发急,面上却带出娇憨笑意,厚着脸求恳又撒娇。
“行行行,就当还你个人情吧。这事一定办到。”尚昆拍拍她的头,呵呵笑道。
一老一小,信步走过户侯府外,全不似刚偷运了人家儿子出府的人一般,有说有笑地,初露的晨光披了他俩一肩,又洒了身后的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