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啪”地关拢窗子,转回头来,幽深的目光已经回复平静。白玉般的面庞,不带一丝波澜。
缓步走回暖榻,把自己深陷进那片温暖里。那暖暖的熏笼,却暖不过她遍体的生寒。
许久,她呼出口气。
垂目,见慎言仍僵着背跪在几前。
刘诩缓了缓气息,郁郁地笑道,“对不住,你做得很妥帖,倒是我吓到你了。”并未用“朕”。
慎言震了一下,心情复杂地叩谢皇恩。
倒是真吓着他了。刘诩苦笑,探手把慎言拉起来。入手,那修长的手指一片冰冷。
“进殿也有一会儿了,怎么还没暖过来?”刘诩喃喃地握了握他的手,仿佛试图将自己指尖也并不温暖的温度传递过去,“教你养身的法子,可是没坚持用?”
慎言刚从方才的紧张中放松下来,这一握,全身又都僵住。脑里紧接着就映出那日在四合院的情形,他张了张嘴,却没答出声音。
感受到他的异样,刘诩停住动作。
探头想看他神情,可似乎从进殿起,她的铁卫就一直垂着头。刘诩叹口气,伸手抬他下巴。
慎言明显惊了一下,而后,极顺从地仰起脸。
只隔着一个小小的矮几,两人一坐一跪,浮动的气流在中间涌动。
是瘦得明显。下巴优美的弧线在光影下欲加分明。羊脂样的肌肤上,添了淡淡的麦色。英气内敛,风流,仍旧自然天成。
灯光明灭,刘诩捏住他下巴的手指略加力,迫他膝行两步靠近自己。她绣金的暗纹睡袍的长襟,同他的长衫绞在了一起。慎言仰着脸,目光被新皇紧紧禁锢,全身都僵住。两人挨得如此之近,温热的气息,轻轻徐徐,染红了彼此的鬓。慎言的心开始突突地跳。某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如潮水般袭遍全身。
刘诩收紧手指,久久沉滞。慎言就着她的手指,顺从地仰着脸,明显不习惯直视主上的眼睛,却不得不迫着自己保持这样的情形。那神色,仿佛那日在四合院里的情形。紧张,却不抗拒,无措,却又顺从承受。可是,这里毕竟不是那个四合院,自己也不再是那个无足轻重的小小皇储,无人问津的边地宗亲。
刘诩心内五味杂陈。
良久,她放开他下巴,轻倚回靠枕上,闭目不语。
慎言全身微震了一下。方才那浮动的气流,随着刘诩的放手,一下子烟消云散。他垂头想了一下,就全明白。退后两步,谨守铁卫本份,端正了跪姿。只是垂头间,眼角,多了些涩涩的湿润。
半晌,两人未说也未动。
“属下,告退。”低低的声音,慎言首先开口,静静地叩拜,慢慢起身。
刘诩倚在枕上,看着他,看着那片温暖,一步步,离开她的视线。
“主上。”到了门边,慎言停下。仿佛鼓足了勇气,又在回眸间释了心怀般,他在原地跪下,展颜笑笑,明亮的笑意,让刘诩晃了晃眼睛。
“主上,慎言还有一事要禀。”
同方才的沉郁拘谨完全不同,明亮的目光,流溢着坚定的光彩,让刘诩一下子想到了春日的艳阳,拨云见日的豁然在心中一寸寸洋溢。一年前,那大漠艳阳下,那黑色战袍覆甲的小将,同样明亮的笑意,不经意,又闯进她的脑海里。刘诩眨了眨眼睛,湿润。
“主上。”慎言远远看着她,大殿里浮动的气流,让她的面容有些朦胧,但他已经不愿意再如一贯的察颜观色,小心揣摸,只愿这一次,豁出去,只随自己心意,“主上,慎言查出一事,只是没有实证。”
“什么?”刘诩没跟上他思路。
“楚洛,秦国国储。”慎言理理思路,“十年前,秦国中宫被绞死,相传太子也被鸠杀。十年间,太子从未以真面目示人,而今却突然就能带出来献出您,这其中,属下以为,必有诈。”
“属下怀疑,只是遍查不得实证。报与主上,请您裁断。”慎言一口气说完,心绪更加平静,他静静地等着刘诩发话,是罪是罚,他都不再忐忑不安。
刘诩未语,玩味地看着他澄澈的眼神。
慎言与她远远对视,目光里不含一丝杂质。
自己就是圣上的耳朵和眼睛,任何疑惑,都要惮精竭虑查清,方可不扰乱圣裁,这是自己行事最基本的准则。未经查实,就报备,是莫大的失职。若按往常,就是掉了脑袋也不为过的大罪,何况,他怀疑的人,还有可能是未来的侍君,陛下的枕边人。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犹豫了很久的心意,断然拿定。即使获罪受罚,他也要把心中的疑虑,报给面前这人。
不只是因为她是给予自己赏识与信任的主上,更在于,此事,牵着大齐后宫的命运,牵着大齐国君,即将不远的大婚,牵着面前这位纤弱又坚强的女子,她未来幸福所倚的另一半……
“慎言……”半晌,刘诩涩涩地叹气。
面前这人,是铁卫营里一等一的高手,是男苑忍辱负重才得脱颖的人,却能如此赤诚,那血泪中滚爬出来的岁月,都没能蒙昧住一颗纯热的心。能得慎言悉心辅佐,于她,于大齐,该是多么幸运。
“我知道了。”刘诩挑起唇,暖暖笑意。
慎言释然一笑,叩拜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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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恢复肃静。
刘诩躺回榻上,久久未动。
手中还握着那未来两位侍君的资料,自己却一眼也不想看。那含着阴谋,带着龌龊的联姻,让她从心底里烦恶。本还想逃避着不去理会,但慎言的尽职和忠心,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情绪。
一国之君,进退皆有万人瞩目,国婚,更不能由已,早就知道的结局,为什么自己一再执著。她再次手抚微痛的心前,心内越加明晰。心动,情动,自己真正动了情,才会如此心绪不定。果然,真情,于政治,于皇家,于这内宫,是万万不可动的禁忌。
她心中烦恶难耐,却也只有藉由挥手扫倒烛排,来发泻心内的郁积。
烛泪洒了一地,星星点点的斑红,就好像滴进她心里。刘诩滞了半晌,突然倾身,把自己蒙进厚厚的被子里。窒在一片黑暗里,颊上,冰凉,滑落。
只许自己虚弱一回,过了今夜,就要把一切掩得干干净净。
刘诩握紧被子,紧咬的唇角微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