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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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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幌子,让他看得津津有味的是下面那本他新买的《洞玄真人太极拳谱》。

    宫中耳目众多,说不定能碰上谁。苏韧并不至于胆大妄为。他手不动,心却动。白鹤亮翅,手挥琵琶,抱虎龟山……太极拳的招式,经常都在他脑海中重复。他平生头次钻研“闲书”,甚觉有趣。他顿悟:张三丰真人所提倡的“以柔制刚”,不仅适用于太极拳,也适应于官场。

    苏韧钻研了多日,在家中颇能打出个样子。他要么不学,学便要学出门道来。因如今比先前宽裕了,他就花些银子,让三叔从京郊的小道观里请来位善打太极拳的老道士,一日三餐,好生供养在后楼里,早晚间示范指点他拳法。

    看到苏韧体力增强,谭香眼馋,跃跃欲试,结果她和苏密白天进宫念书,月下陪苏韧学起太极拳。苏密在范青范蓝小哥儿俩面前一招摇,他们兄弟央及着苏韧,清晨过来跟着打拳。

    到七月初老道士告辞时,苏韧之太极拳已精进不少,初入门的其他人,个个面色润泽。

    蔡述自收养苏甜后,一向和苏韧若即若离,也不命他进府去小叙。

    苏韧饮水思源,对内阁这道关口,极其重视。

    他每月准时到内阁汇报,十分详尽。中原节前一日,苏韧照例到内阁面见蔡述。

    蔡述听他汇报完毕,眼尾翘起道:“苏韧,你气色见好。可遇到神仙了么?”

    苏韧久不听阁老寒暄,至此一愣,说:“阁老取笑了。以下官之庸劣,纵能遇到神仙,他断然是看不上我的。”

    蔡述用枯毛笔扫着干砚台,调侃道:“你活脱脱是王子乔转世,若是女神仙遇见你,十有八九会动凡心。”绿蕉映窗,他红袍外的肌理,好像溪底云石,不为暑热侵染。

    苏韧一声不吭。他观察蔡述神色,再盘算下日子。皇帝虔敬,道教佳节一定不准办公。明儿是中元节,再大后天是王母圣诞,眼看着有两天的休息……果然,蔡述道:“中元节我料你有约,十八日晚请到我家。我让你看一样令仙家长生不老的宝贝。”

    苏韧回答:“恭敬不如从命。届时下官一定到府上伺候。”

    蔡述道:“我女儿选了两盏荷花灯,说一盏中元节放,另一盏留着。你来后一定替她放了。”

    苏韧再一愣,浅笑说:“既然是大人的女儿,下官去替她放灯,成何体统?大人如不嫌弃,下官带着内人一并到府上来答应。”

    蔡述翻阅公文,低声道:“她要来,随时可来。不是我嫌弃她,而是她记恨我吧。”

    他挥挥手,苏韧只得退出。天还亮,他借机早点回家。

    车中炎热,偏苏韧旧扇子散架了。他想着和蔡述对话,卷起车帘。

    大街小巷,回荡着叫卖声:“莲花灯,快来买啊,今儿买了明儿扔!”

    苏韧听得厌烦,扯下帘子。苏甜到底是小孩,一盏灯留着,还是让人家看破心思……

    他到了家,见谭香抱着苏密,摇着芭蕉扇,正斜躺在竹躺椅上,娘俩共用个小紫砂壶,喝着香片。院里到处都湿漉漉的,想是才撒过水。青蛙自草丛里跳出,哈巴狗趴在茉莉花旁。

    他在外头本憋着燥热,忽然被家里的湿气给浇凉了。

    谭香咧嘴:“我们正午就放学了。我在街上遇到王大娘,她说我瘦了。我想是打太极拳打得吧。”

    苏韧不提蔡述邀请,只说:“其实胖瘦没关系,只要你长命百岁。”

    谭香哈哈笑,猴子献宝似地变出把扇子来:“我到名扇庄给你买了把新的。湘妃竹骨,是白面子。以后请人写写画画就好。”

    苏韧展开扇子:“何必别人题画?你不是会描样,正学字?我的扇子,你尽可写几个字,描上几笔。”

    谭香脸成了玛瑙红桃,掏出张松花笺来,说:“沈大哥与你忙于公务,好久没碰头,他特为下了笺,托我交给你。”

    笺上隐印有“沈”字,走笔清正,曰:

    “嘉墨吾兄台鉴:什刹海北有凤堂之南菜,颇负盛名,弟久欲约吾兄一试。中元节正午之局,履霜社诸同人雅集于彼,吟诗赏荷。务请吾兄莅临为幸。专此,即颂时绥弟卓然上”

    苏韧念后,指甲留香。履霜社,有凤堂,清名卓著,可惜自己不是清流的人,既不会作诗,也没科举出身。在那地方,有何位置?他沉吟半晌,谭香鼓动说:“他的面子,不能不去。我给苏密买了荷花灯,明晚上我们带他去水边放了。”

    苏密说:“爹爹,你早去早回。”

    苏韧点头。正因为他没经过那种儒士云集场面,所以更该亲身经历下。见了沈卓然,还有别的事情谈。既是午间饭局,晚上各家自有节目。

    他洗澡时,谭香踮手踮脚,不知偷偷忙什么。等苏韧沐浴完毕,发现扇子外面套了个蓝布扇套,朴素可喜。白纱橱内,谭香背对蜡烛躺着,汗腻脖根,莹然如玉。

    苏韧蓦然心动,灭烛弯腰,触摸谭香。

    她身体微凉,头发微热,全在他指尖,一寸寸化开了。

    悸动中的京城,十里红莲映碧池,夜阑人醉雨丝丝。

    苏韧睡到日高才起床准备,镜子旁的谭香,给他递上扇子,欲言又止。

    苏韧含笑:“你不放心我一个人去?”

    谭香红着脸,搂着他咬一口。苏韧玉面飞红,自嘲说:“这热天,我再不走又要换身衣裳了。”

    他快步出了二门槛,遇到黑衣人侯在大门。很有几分面善,像是宝翔身边侍卫。

    那人道:“苏大人,王爷方才已到京,差小的来送请柬。”

    “请柬?”

    “是,苏大人请看。”

    宝翔请柬,是一张皱巴巴的散发孜然味道的大黄纸。可能他预先写好,揣怀里几天了。

    这是宝翔初次落笔给苏家写信。他笔势跳跃,要不是两滴油渍破坏,字体还说得过去。

    “石头阿香,兄弟我十五日回京啦。当晚我请你们全家到金鱼池边巴人小馆吃饭。

    有香油面,兔脯,大肥螃蟹,外加塞外野味。不来后悔,千万赏光!

    大白上”

    大白像个画押。“大”字像个胡人毡帽,“白”字像个肥猪头。

    苏韧噗嗤一笑。金鱼池那坛脏水,比有凤堂外那池清荷更亲切些。

    清流也好,浊流也罢,只是到彼一游,有何不可?他当即回复愿意赴约。

    跟班喜形于色,苏韧让他带信进去给谭香,吩咐丫鬟递豆汁给他解渴。

    怕再耽误,他命马车抄近路疾驰。烈日当空,车厢中闷热。

    他褪下扇套,打开湘妃竹扇。先是一怔,忍俊不禁。

    原来,昨夜他不注意时,谭香真壮起胆,给他题画了扇子的一面。

    她笔划幼稚,写出来却有意料不到的拙朴之趣。

    墨色数笔像画兰花,又像虾米,歪打正着,竟有朦胧意境。

    苏韧把她题字念出声来。

    谭香题扇才八个字:好人好心好风好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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