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翔从小对读书人打破头挤名额这档子事,有点反感。但是去年底皇宫大火,两翰林被杀,岳父被□□,清流遭重创,让他对任何消息都变得敏感起来。还有那个让东厂暗中守卫,又被弄去苏韧家的举人沈凝,也令他关注起今年科考来。
前几天,他为了考官不定之事,问过他岳父陈琪。
陈琪叹息:“我已经当过三度总裁,不能再专美。本朝除了我和蔡扬,也没连任三次的。这几年风雨飘摇,我难保我的学生们。我已预先上表坚辞,想不会再勉强于我。总裁之职,应由其他阁臣担任。可如今阁中无人。倪大同回乡去了,剩下只有蔡述。蔡叙之虽聪明绝顶,自负当世,但他还是有个致命之伤……”
“致命之伤?”
“他不是科举出身,从未当过翰林,是没资格出任主考官的。蔡述当年一路上升,是靠着他父亲,还有皇家,总是裙带关系,难以服众。蔡扬权势显赫,蔡述又有天赋,父亲给儿子弄个功名,再放他出山也不难。可是没有……。蔡述过于自负,不屑于参加考试。如今他还是自负,不愿出任主考。因为,那会让众人谈论起他的老底。”
“冯伦姑父呢?他以前可是翰林,资历也够。”
陈琪听了笑:“再不要说冯伦。冯子约不当考官,人人都晓得典故的。殿下年轻,忘记了吗?
冯伦之父,名叫冯文举。那个举,是科举的举。他考中进士后,被人非议:说他为了求功名,不懂得避父亲名讳。所以,他坚决回避历次考试,绝不肯当主考的。”
宝翔说:“这样说起来,是没合适人选。谁能令众人都满意呢?今年的举子,可怜呢。”
陈琪默然良久,望着圆窗外酥润春雨,悠然道:“也不是没有……可他远在天边。”
宝翔一直到了这会子,才明白了老泰山的弦外之音。
他觉得读书人与他这种武夫,是不一样的。他这种人,有时候说话也绕弯子,但不会像那些耍笔杆子的,在弯子里再绕弯子。
宝翔算最早一批得到消息的人。两三天后,朝廷对外正式公布考官,一时成为城中话题。不出宝翔翁婿之料,廖严初次出任总裁,就让各方对此安排无话可说。蔡党自然是交口称赞,中立派以为选得其人,清流们虽不极力拥戴,但也没指摘之声。
毕竟,廖严虽没有担任阁臣。但其政绩斐然,立有战功,且是两百年来科场中最占风光的一位。若有人议论他的资格,自己又凭什么?
廖严总裁,副总裁是三人。这次总裁人选意外,副总裁搭配也极妙。
除了唐王宝翔,还有翰林院掌院杨映,加上新任吏部侍郎的定国驸马张云。
十八房考官,泾渭分明。六个中立,六个清流,六个蔡党。其中有苏韧的前上司吏部郎中文功,也有苏韧现在的上司内阁侍读黄凯,可谓人才济济,欢聚一堂。
定国驸马张云,初次担任副总裁,激动到话多。但宝翔那小姑妈定国公主产后抑郁,需要养病,家中必须保持绝对安静。张云只能跑到唐王府来发泄。
宝翔纳闷:我们只是副,用得着吗?
但小姑父如此激动,他只能不断打哈哈,以示兴奋。
“这次我们几个考官,属于五福俱全呢。你想想:蔡党,清流,中立,你是皇亲,我是国戚,不是正好五福么?”
宝翔打个呵欠:“哈哈,是五福,说成五毒也行。”
“飞白,我本想去拜会下廖严廖总督。但他这人……我不熟悉。听说,他到京后,只进宫见了一次万岁。这两天,去求见他的客人,除了蔡叙之,其余都碰钉子。”
宝翔摸着鼻子:“这人可是个大名鼎鼎的钉子户啊!小姑父,我们识趣点,保存实力为上策。”
张云犹犹豫豫:“可是我……我……还是想去拜会拜会他。飞白,你知道吗?当我还是小秀才的时候,我就崇拜廖严。他不仅是才子,还是英雄,顶天立地,说一不二……我做梦也没想到,我能和他一起担任考试总裁!”
宝翔哈哈了两声。想:廖严不过打走几个倭瓜海盗,考试时运气好点,怎能那么传奇?
其实,宝翔是个最没自知之明的。虽然没几样胜过人家,但就是不肯死心塌地服气。
张云不知他心思,脸红红白白半天,像大姑娘似恳求:“我想去拜会廖严。飞白,你一定要陪我!”他绕了一个下午的弯子,就为了说到这个正题。
幸好,宝翔有备而待,他只能无奈而笑:“哈哈,好吧。”
正值黄昏,张云急于出发,宝翔想到前人“碰钉经验”,老了一道。
他拦住小姑父:“我们先每人吃盘肉包子,再去不迟。”
张云不以为然,碍于面子,还是吞了包子,再和宝翔一起上路。
他那份不以为然,一直持续到他们在廖家客堂坐了一个多时辰,还未见主人之时。
宝翔见小姑父瞅他,才心想:我北海龙王,江湖种子,自然见多识广。
廖严,果然很严,严到不近人情。可世上真有不少人,越被钉子戳,越要往上贴。
因此,一个人品不过如此的“钉子户”,被捧成了“名家”。
他正要借机发作。忽见廖家管事到院中间,拱手道:“众位大人,实在抱歉。我家主人拜祭蔡文献公之墓,刚刚回府。大人说了:多谢看望,今夜已晚,诸位请回吧。大人还说:‘若谈军务,无可奉告。若谈考务,科场上见。若要联谊,暂无兴致。若有所托,概不同意。’”
此言一出,众客失望。
张云虽沮丧,却激动拉宝翔袖子,还说:“唔,这才是廖严!”
宝翔哈哈了几声。想您偶尔要犯贱,别拉上我成不?
他大声对那管事道:“好!听明白了。本王也有八个字送给总裁:神大架子,什么东西!”
他拉着张云往外走。无意中,瞅见廖家仆人正挑着灯,带个人走边门。
他运用顺风耳的本事,听那仆人低声说:“请随小的来。我家大人,正在东院歇息。”
那客人身穿便服,举止间柔和优雅。
宝翔想是谁家贵人,他肯定见过。
出于好奇,他用力咳嗽一声,故意问:“那个是谁啊?”
客人回头,如玉树临晚风。宝翔一愣,对方倒是点点头。
那客人,不是什么大贵人。就是苏韧苏嘉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