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密吃多了,她就喝斥,气得苏密跺脚啼哭。他跑去向苏韧告状,苏韧也不替他撑腰。
亏得隔壁范蓝范青两兄弟喜欢他,每日把他接到自家安抚。
蔡府接苏甜前一天,苏韧把苏密送隔壁,提出夫妻一起带苏甜去卢沟桥玩。
谭香推说金婳婳与她约好今日同去关帝庙许愿。她难受,头也疼,卢沟桥风不吹也罢,替女儿上香也好。苏韧不强求,替她雇了辆马车。谭香打扮得格外精神,被丈夫女儿送上了车。
苏甜穿那套绣裙,也格外精神。
谭香出了胡同,女孩儿追到巷口说:“娘,让关老爷保佑我有个小弟弟啊。”
直到孩子和胡同都看不见了。谭香才对赶车的说:“老爷子,我不去关帝庙了。”
“不去?那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蔡府。”
老爷子急刹双马,问:“哪个蔡府?”
谭香面色沉着:“帝京还有哪个蔡府?我说的,自然是那奸臣蔡述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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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蔡府大方对门子说:“我叫谭香。我有话问阁老。”
谭香先是得小祖宗宝宝垂青,又被顺风耳胡扯成蔡述地下小妾,加上最近大闹碧罗庄。蔡府有几个敢不认识她?那些男下人,背后没少嚼舌根,见了她,倒不知不觉气短,像矮了半截。
她等了一盏茶功夫,有仆役抬出来顶轻便小轿,说:“阁老正在等候夫人。请你坐这轿子去‘无鱼湖’见他。”
谭香二话不说,马上上轿。蔡府花园极大,那名叫“无鱼”的湖泊,谭香也记得。
既然号“无鱼”,主人垂钓,未免不应景。
蔡述正坐条石舫上喝茶。有个三十多岁眼睛细长的官员,在他背后,对他絮絮而语。
谭香到,蔡述才笑说:“协和,今日不巧我有女客,改日再聊那条鱼吧。”
那官员,正是和苏韧有点小过节的吏部郎中林康。可惜,谭香不认识他,甚至不知道他。
他经过谭香,细长眼火花一闪。而谭香眼里,只有蔡述。
明日要添个女儿,他好像更神清气爽。那带笑的芙蓉面,令谭香越看越气。
“你终于来了。”蔡述注视她说。
“我来了!我当然要来!”谭香之神情,视死如归。
蔡述垂眼,喝了口茶。
“蔡述,你没资格讨我的女儿。你有本事,为何不自己养一个?”
蔡述眼皮一动,把茶杯放在紫檀木上。他喃喃说:“……我为何不……为何不……”
他忽笑:“嗯,我为何要呢?你有现成女儿。容貌美,又懂事。”
谭香跨步:“你当我孩子能成为你的?死心吧。不是你的骨血,一辈子不是你的。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便可成为太子妃的爹?”
蔡述好像认真想了想,才答:“嗯,为何要神不知鬼不觉呢?你谭香不是在紫禁城内,对大家说你是我姬妾吗?我蔡叙之有段地下情,让顺风耳传播得远近皆知。你的女儿,我说是我的,除了区区几个知悉□□的人,还有谁清楚底细?三人成虎,天下都会信我是太子妃亲爹。我倒要感谢你当初提醒了我呢。”
他语气万分笃定,还有调侃逗弄。
谭香面上一红,怒道:“你……你好无耻!”
蔡述脸不改色,盯着她悠悠说:“无耻的人多了,不止我一个。譬如说苏韧,他就不无耻?你可知道你那心爱相公为了今天,做过什么?对,我忘了,你还不识字。”
谭香气得面孔紫涨:“我不会信你。阿墨做什么我都能原谅,他全是为了我一家。我不识字有什么?我会看人。”
蔡述又一笑,好像不屑于与她争辩。
他双手放入袖子,道:“谭香,我给你字帖是好意,为了让你明白做人。不过,你还记得我所说:你若做不到,就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我和你定约,并没说好日子。只要我想,日子就到。所以,我现在要你履约,你没资格说不。我的条件就一个:我要苏甜。”
谭香面色发黄:“你……你……!我……我还在学,我以后一定能认得。”
蔡述站起来:“以后?人不抢在前面,谁还等你以后?不过,等你学完那本字帖,我把这封你丈夫苏韧的信,送你当贺礼。看了,你就知道他有多好了。”
不知何时,蔡述手上多了张纸。谭香脸色灰白,一心只想到那个有关认字的约定。
蔡述耍她,也耍了苏韧……然而,她是没资格说他的……她又上当。
她简直不能站住,蔡述冷冷看着。过了不知道多久,谭香重新挺起腰。
她对视蔡述,凄然说:“攀高枝,更适合骨头轻的人。像我这样斤两重,挂在高枝会心寒。”
蔡述展颜,笑容淡而无害,像极腼腆少年。
他点头,柔声道:“那你就心寒吧。人心寒久了,便不碍事了。”
谭香听了,愣了片刻。终于回头,大步离开。
傍晚时分,她才到家。她手里拿了一条鱼,两壶酒。
三叔三嫂面带忧虑,顺子灰溜溜掌灯,去隔壁范家接小少爷。
苏韧抱着苏甜,正在东厢。女儿见谭香,扑入她怀中,哽咽道:“……娘,我是苏甜。我不要做蔡甜!”
谭香在外已喝了几杯,腮带陀红。苏韧眼光一闪,她只妩媚而笑。
她知丈夫已对女儿说明。苏甜眼睛已哭肿,大概也不会太闹腾了。
她杏眼笑眯眯:“傻孩子,蔡甜不比苏甜光荣?以后你爹就是当朝宰相了。他家使不完金银,用不完的人。我们养你,要花钱花力气,这么多年,也累了。家里看上去阔了点,其实要准备女孩子嫁妆,也是大笔开销。人家蔡家愿意养活你,替你买一车车的嫁妆,我们心里也高兴着呢。我今天去关帝庙,算命的说,你走了,小弟弟就来了。看,哭什么,不是挺好的?”
苏韧转眸,长眉一挑。谭香心想:他真以为我醉了?醉了才好呢。
在城里灌了几杯黄汤,让她如醍醐灌顶。她插科打诨,诳骗苏甜,直说蔡家好,蔡述好,苏甜离开了,对他们也是好事。苏甜毕竟太小,以为母亲喜欢她走,渐渐不闹了。
吃了晚饭,苏甜不再哭泣,先替苏韧捶了背,又抱着弟弟苏密,替他捶腿。
苏密还不知所以然。平时他常被姐姐压着,这会子完全释怀。
苏韧夫妇等儿女们睡下,相对叹息。苏韧问:“香,你今天真上关帝庙?”
谭香端着酒壶,呵呵一笑:“去了,还买了酒。你别当我装出来高兴,我想通了。很高兴……高兴……”她没说完。
苏韧收了酒杯,直着眼发呆。当年他母亲才死,他常那样子。
她连忙抢了酒杯,娇声说:“我要喝,你陪我喝。”
夫妻相对饮酒。苏韧温言宽慰妻子,谭香笑着开解丈夫。
那种愁眉不展,哭天喊地的场面,到底没能在苏家出现。
谭香喝得半醉,才拔去发钗,含笑与苏韧耳语几句。
苏韧伸出手,抚摸她一头青丝。
谭香嫣然,渐渐,她耳根都变成桃花粉色。说:“去了个女儿,没什么了不起,我给你再生!从前有苏甜苏密,你担心我们更穷,也怕我再吃苦,所以我们才没再有孩子。以后……我们愿意生几个,就生几个!”
苏韧虽然笑得动情,眼中水雾萦绕。
他叫她:“香儿,香榧子……”
他们正相拥,苏甜披头散发赤脚进屋:“爹,娘,我想跟你们睡。”
苏韧抱起女儿,谭香铺被。
熄灯了,苏甜钻到爹娘中间:“爹,娘,我长大了,一定还认你们做爹妈。”
苏韧侧身,将女儿和妻子一齐搂住。
想是月儿也相怜,今宵不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