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候,和万岁的保姆好上了,两个人结成‘对食’。保姆老了就退到这家。俩个孩子只有十二三,是范忠回原籍去搜罗来充作养子的。他们常在咱们府东厢房边游戏,隔墙就能瞧见。”
苏韧寻思:俗话“千金买邻”。这两家呢,千金都难买。此院不是卖不掉,而是想买的人太多。他本来以为蔡述要他搬到这里,是便于监视沈凝动向。现在看来,还是想太简单了。左右都住着皇帝最亲信的人。故意要沈凝搬来,蔡述是怀疑沈凝“通天”吗……
他想到这里,便吩咐三叔:“我初来乍到,不能不打个招呼。你去买四壶好酒来,明日一早跟我去大公主府。另外,记得替小少爷买只新皮球。”三叔连声称是。
次日清晨,三叔陪着苏韧先到大公主府。苏韧把酒送给了门房。门房为他叫出了冯家管事的。苏韧拿出一张精致拜贴道:“我在吏部担任总务时,承蒙尚书照顾。恰好我替朋友看房子,有幸暂居此处。与尚书公主为邻,如沐春风。请替门下把帖子上呈公主,尚书。两壶酒,尊驾笑纳。”
管事看他是内阁中书,态度谦和,不由几分喜欢,还要攀谈。苏韧说不敢叨扰,辞谢出门。
他又让三叔去买些糖果蜜饯带回家。
新家中一派详和,三嫂正洗菜,顺子正擦灰。谭香坐在日照充足的西厢,正大声读着昨晚苏韧教给的新字。苏韧为了便于她认识,将字写在大方块中,反面还画了几笔。譬如花,鱼,云,树等字。他想若是谭香学会,今后这套大字,还可给苏甜姐弟用。
苏甜苏密在院子里玩皮球。苏韧夺了球道:“在这吵着你娘学功课,以后去东厢玩吧。”
东厢房后有块空地,堆了不少土石。苏甜苏密玩得热闹。隔着矮墙,隐约听见隔壁有男孩儿笑声。
苏密玩球,最爱踢高。不出所料,“啪”一声,球越墙而过。
苏甜跺脚:“都是你!”
苏密气呼呼:“怪我?爹,帮我把球要回来吧。”
苏韧抱着苏甜苏密上了土石,从墙头窥视,那边园子布局精巧,毫不局促,工料考究。皮球落在假山的水池里,两男孩儿跑了过来。原来是对双胞胎,活像镇元大仙五庄观的明月,清风。苏韧高声:“小儿把球踢过来。请二位公子行个好赐还。”
那两孩子抱了皮球,开言道:“新搬来的?仁兄的儿女也是孪生吧?怪好玩的。”
苏甜笑着叫:“两位哥哥好,来我家做玩吧!”
苏密可怜巴巴道:“两位哥哥帮帮忙吧!”
那俩孩子商量了片刻,说:“我们把球送过来好了。先要和家母说一声。”
不出半个时辰,范家的两个养子双双到来。
苏韧领着他们转了一圈院子,恰逢三叔买了吃食回来,苏韧就在东厢招待他们。
那范青,范蓝都不上十三岁,还带纯真天性,边吃边聊,不一会儿就和苏家人熟悉了。
范青说:“苏兄,你去内阁时,让你夫人带着甜甜蜜蜜,来我家走动走动吧。家母老寒腿,成天在家说些王府皇宫陈年旧事,就怕没人听。家父在御前忙碌,半个月才回家一次。我们已由万岁恩赐了举人出身,到十八岁才授予官职,除了做游戏练几笔字,没什么意思。”
苏韧道:“内人最近发奋认字,改日一定到两位仁兄府上拜望老夫人。”
范蓝笑:“那么大还认字?”
苏韧回答:“两位仁兄有所不知,内人上次进宫时,因不识字,在万岁面前有失体统。她回家后引以为恨,奋发图强,发下宏愿。说只要她能认出全本,万岁御体就能好利索了。”
范青范蓝相对叹息:“有这回事?下次父亲回家,定要问问他。”
苏韧随他们跟儿女在东厢聊天玩笑。自己借故到正房,翻出来三本古字帖。这是当年在杭州,教他写字的老爷临别赠送的。苏韧历经贫困,未尝舍得卖掉。他掂量几番,选了其中一本唐人临摹晋人法书的帖子,回东厢拿给范氏兄弟赏鉴。
听闻范忠喜爱搜集古代字画,果然,范家小哥儿俩看了半天,也不放手。
苏韧顺水推舟:“仁兄们喜欢,请带回家学习。再还给我也是一样的。”
范蓝躬身道:“多谢苏兄。我们回家,定代你向父母问候。”
吃了午饭,苏韧决定去慈悲寺邀请沈凝。谭香要学字,苏密怕寒气,只能带着苏甜走。
父女俩出门,巷口一片喧哗,大队人马簇拥着几顶轿子过来。三叔说:“是大公主回府。”
苏韧拉着女儿,低头等候公主的仪仗通过。
有顶轿子帘子一动。但什么人都没说话,就过去了。
父女上了马车,苏甜才告诉苏韧:“爹爹,我才看到轿子里,有个好胖好胖的婆婆。”
苏韧抚摸她说:“这条胡同里,不能说胖,只能说吉祥。”
苏甜好奇:“范家哥哥的爹,又要伺候万岁,还要当厂长,好忙啊!”
苏韧好笑,女儿还不懂“东厂”的意思。今日东厂,与锦衣卫平分秋色,只更受皇帝信赖。
他道:“等会儿到庙里见了沈叔叔,你怎么请他?”
苏甜自信说:“我说:沈叔叔,我家住在桂枝胡同,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左边住了个吉祥婆婆,右边住了位厂长公公。您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苏韧开怀大笑,把苏甜抱到膝上。儿子虽说贵重,女儿终究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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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香在家学了半天字,腰酸背疼。她复习了七八遍,不耐烦写那些,便让三嫂去找捆废柴。
她把学会的字一遍遍念着,刻在木头上。
学字,实在太难了。怪不得人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一生的烦恼,从认字开始。
谭香恨死了小蚌壳蔡述,怪他心思险恶,逼迫她这般辛苦。相由心生,那张面孔,越想越丑陋,简直给苏韧提鞋都不配。怪不得他不结婚,因为凡是明白的女人,断不肯嫁给他。
她心里怨气,下手就狠,不小心刀划到指关节,破了点皮。对她来说,这种事是家常便饭。她跑到厨房,用盆冷水冲了冲手,再寻点盐,龇牙咧嘴抹手上,扎了条手绢。
三叔三嫂,在院子里看见她的脸色,只好讪讪笑。谭香问:“苏密哪儿去了?”
“少爷在东厢。”
谭香走到东厢。苏密坐在一张摇椅上,怀抱只暖手炉,小手捏根牙签,不时扎点盘中蜜饯咀嚼。丫头顺子蹲着身,给他捶腿。苏密嗳声道:“轻点!笨!”
顺子忙说:“对不起,少爷!”
谭香看了冒火,叉腰道:“你是哪门子的少爷?懒洋洋躲家里,尽学财主家的坏样!”
苏密回嘴:“我踢球腿酸了,爹爹让我在这里休息的。”
谭香夺了牙签,对顺子说:“你去,别理他。他都被当家的惯坏了!”
顺子逃走。苏密哭起来。谭香甩着火辣辣的手,满肚子邪气。
这时,三嫂禀告:“太太?隔壁大公主府来请您。说是大公主要见见您。”
谭香扭头:“不去!管她哪门子公主?我管教儿子,没得闲。”
“万万使不得!您为了老爷着想……”
架不住三嫂动之以理,谭香只好走一趟。苏密奇迹般住了哭,擦把脸说:“娘,我想去。”
谭香没奈何,拖着苏密一起去。
谭香已有了不少见识。如果把皇宫比作凤凰地,那蔡府就是孔雀园。大公主府的五进四合院,则是个山雀池。土山环墙,槐柳参差,林间群雀飞鸣,三两鸬鹚伫立浅水,野趣极浓。再看房舍,楠木罩栏,西厢临池,古朴自然。谭香母子跨过瓶式门,到了间大屋。
她光注意到什锦假窗的雕工,没留心“淑德遗范”的御笔金字牌匾。
“来了吗?”
“来了!”
屋里站着四个一样高的丫鬟,炕上坐着位穿着素雅,极为肥硕的女人。有个二十左右窈窕入时的美貌媳妇,正替她推拿,那媳妇斜飞谭香一眼,挑挑细眉。
谭香想:这么胖,还这么神气,肯定是皇帝姐姐没错。她带着苏密给公主行礼。
大公主喘了几口气,说:“你是苏家媳妇?你儿子和你丈夫长得好像。”
“公主见过我男人?”
大公主道:“见过,还不止一次……”
谭香问:“在哪里?”
大公主笑,让身后媳妇推拿得轻一点。
她叹气说:“在男人最爱去的地方。我看你啊,倒是个吉祥的好模样。”她喘了一会儿,语重心长:“你别光顾着为你丈夫升官得意。千万小心狐狸精!你叫什么啊?”
“谭香。公主,狐狸精在哪里?”
大公主用手揉揉腰:“傻孩子,狐狸精到处都是。男人有点貌,有点钱,有点地位,狐狸精就全聚拢来,杀都杀不完!若要夫妻长久,要么你自己厉害,要么找个不如你的丈夫!对不对,婳婳?”
谭香记得,小时候曾遇到过一个叫“婳婳”的女孩。她好像和大白有些牵扯。
那美貌媳妇边替公主推拿,乐呵呵说:“我可不好说。我人又不够精明,容貌又不及常人,嫁了个太医是我造化。怎比得人家命好,从小就会抓大鱼。知情知趣美男子,前程似锦中书郎,不是人人都配得起他的。”
谭香张了张嘴:“你……你,是不是开药店的金婳婳啊?”
那媳妇从公主身躯后露脸,笑道:“是啊,妹妹大概是到过我在城北开的高丽人参堂吧?这年头假药次货多,我们货真价实的生意惨淡啊。多亏唐王爷照顾,把我介绍到各位公主府上推拿针灸,贴补家用。”
大公主拍金婳婳的手背:“你还哭穷?说你不聪明,不俊俏,那是颠倒黑白。谭香,你长得有点像我年轻时候。今后你可常来府里坐。关于管男人的事,你不妨讨教讨教婳婳。”
谭香脑子里跑满想象出来的野狐狸,没听清大公主的话。
她一抬头,只见大公主满脸慈祥,金婳婳怡然自得,点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