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了,石头并没有姓,所以也不必有那种烦恼。
她正胡思乱想,阿白忽然闪到了林子里,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谭香连忙躲在棵大树后头。阿白也藏过来。那棵树虽粗,掩不了两个小胖子。阿白拢住谭香的肩膀,金鸡独立,把藏不起来的那只脚折后贴着腰。
一辆马车赶来,月色朗照,正是赶车出去的矮子和另一个喽罗打扮的人。
“你刚才真看见道上人影?别是小动物吧?”喽罗说。
“真看见,咦,哪儿去了?”矮子不快地说:“我那没用的弟弟醉得和死猪一样沉。我真不明白,那孩子怎么能逃走的?都怪我,今日下午要把她装箱,就能凑足你家寨主要的数目了。”
喽罗打个呵欠:“再回头找找,我看她一定没跑远。告诉你,我家寨主昨天新绑票了一个大阔人的公子,大概又能发笔横财。可真正辛苦跑腿的,还不是我们下边人?”
矮子好奇道:“哪位大阔人家啊?怪不得我看你们寨子戒备比平日更严。”
“你别问了,总是是外地来客商的儿子。孩子也分三六九等,你抓来的孩子们都像牲口似的关着。那小公子住在压寨夫人的绣房里,好吃好喝供着呢。”
阿白的眉毛嘴巴一挤。谭香想自己虽然逃了,可那些孩子怎么办呢?她急着回去找爹,让爹去救他们。矮子他们调转马车,向反方向而去。阿白问:“你家住在哪里?”
“栖霞山的集市旁。”
“嗯,这里可是虎跑。我怕他们还回来,咱们去虎跑泉旁没有和尚的寺里躲着,天亮了就不要紧。”
谭香想了想同意了,阿白瞅着她发笑:“你有颗朱砂痣。”
谭香低头,不知不觉中,裙子掉了。除了条绿裙裤,就是件朱红短衫。当中腰露出一小截来。
她想起一路惊险,也不唉声叹气,咯咯笑道:“呀,这样倒凉快。穿裙子,跑不快。”
“对。西域女都不爱穿裙子。你没缠脚,最好了。”阿白附和,引着她朝林子内走。
羊肠曲径铺着白石子,就像缀着银带。泉水淙淙,欢乐跃阶。夏花之陌生香气,清新如洗。
猫头鹰对着孩子们闪了下阴阳半脸,谭香回它个鬼脸。她担忧地问:“大白,那些孩子怎么办?会让人吃了脑子吗?”
阿白点头:“我也在想。我干爹是钱塘帮的,但杨梅寨并不属于钱塘帮。我一定要救他们的,可是……我要等帮手?”
“帮手?”
阿白展颜:“我是王母娘娘的孙子,帮手一定非同凡响。你见了别怕。”
他们走入一座无人山寺。虽是夏日,庙堂内寒气逼人,谭香打个喷嚏。阿白从怀里掏出一块肉,道:“饿了吧?我方才帮你留着的。怕烫坏了我胸口,此刻烤给你吃。”
谭香高兴拍手。她还从未如此冒险过,对阿白滋生出信赖之感。阿白找不到木柴,干脆把一个菩萨边上几个小佛像丢到火里烧了。
谭香说:“我爹说不能烧佛像。”
“没关系,哈哈,报应全归我。和尚们平日不是常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谭香吃了烤肉,见阿白也有了倦意。瞌睡最能传染,两孩子相对,很快睡着了。
晨曦打开浅翠色的幕,氤氲雾气在林泉间散开。阿白唤醒谭香,谭香第一次见到了虎跑泉。
这泉水像是活的,水波满是活气,晨光下如美人媚眼,睐视闪烁。谭香掬水,小鱼儿游过指缝。阿白敞开胸吹风,眼睛一直盯着远处,他摘了一片树叶对折,卟卟吹出奇怪的声响。
谭香充满了好奇,却见对面的灌木丛里,起了阵无形的风。一只白兔箭似窜出。
阿白立直,肥胖面孔,溢着聪慧沉着之气。谭香伸长脖子。
灌木里走出了一个头顶王字的动物,居然是老虎。
老虎毛皮不是金黄,而是偏白。它大步踱到泉边,并未饮水,张开嘴,对阿白吼叫一声。
谭香“啊”一声:“老虎,老虎!”
阿白撇嘴一笑:“不是老虎,能是什么?”他说话口气,似乎只是见了只猫。
谭香转念:“这里怎有老虎?”她不敢说老虎要吃人,怕提醒了老虎。
阿白吹声口哨:“哈哈,此地既然名叫虎跑泉,那有只把老虎爱在泉边跑跑,什么稀奇?”
谭香不服:“怎么不稀奇?太稀奇了。”她悄悄向后退,不时对老虎咧嘴笑。
谁知阿白反绕过泉池,向老虎走去。
老虎见阿白过来,爪子不断刨地,虚张声势咆哮,突就低下背脊,晃晃镶着黑白条纹的尾巴。
阿白拍了拍虎头,拉了拉它耳朵。老虎非但不气,还吐吐舌头。
“阿虎,那是阿香,我的朋友。”
阿香不太敢过去。倒是阿白领着老虎过来了。她躲不开,只能招手。
阿白说:“别怕,这老虎是我家养大的。我说话他都听。他从不吃人。”
老虎绕着谭香转了几圈,毛茸茸鼻子抽动,眼神威严中有丝顽皮。谭香壮着胆子,想碰碰它身子。可老虎猛一转身,谭香的手恰碰到老虎屁股。虎粗粗吐了几口气,并未发作。
谭香想“老虎屁股摸不得”并非真话。不过这只老虎既然让她摸了,也不值得怕。她胆子大起来,说:“这老虎漂亮。白的,跟人家不一样。”
阿白说:“是啊,许是个变种。它出生就没娘,是我姑父送给我爹爹的。山大爷,是我干爹,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他末一句,说得很轻。
谭香说:“我娘也死了。你爹爹和你姑父是不是耍杂技的?”
阿白一愣,笑着说:“我爹爹是书生。我姑父,成天和豺狼虎豹玩,也算杂技班子的吧。”
他说完,捏了捏谭香的手:“阿香,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就跟着老虎一起去杨梅寨了。”
谭香生出一股豪气,若能救其他孩子,她回家晚点,爹和石头也不会怪罪。就说:“先救孩子们吧。老虎能帮你,我也能帮你。”
阿白本来就舍不得马上和她分开,她这句话似正中他下怀。他即刻答应道:“好吧,我们这就去。我是山大爷的儿子,杨梅寨那老杨梅,就是不给我面子放人,断不敢拿我怎么样。记得,万一他问你。你就说你是钱塘帮段大娘新收的女儿。”
谭香点头。阿白十分高兴,对老虎摩挲半晌,将谭香抱上虎背。谭香揪住虎毛,小心不摔下来。阿白踌躇片刻也跨上来。老虎扭头,虎牙里舌头划来划去,走了几步,停下又扭头。
阿白说声:“糟糕。”
他自己是坐过虎背的,但谭香也胖。负他俩个小胖子,就是老虎也吃力。
阿白思索片刻,拍拍虎背:“好了,我不坐了。你驼好阿香。我跟着跑。”
他话音刚落,老虎便动了起来。阿香贴着虎背,不断回头,阿白像是练过些功夫,紧跟不舍。山风吹散了谭香的发辫,日光展翅,向漫无边际的蓝天飞翔。
白老虎踞在座山坡上,谭香俯瞰,黑瓦山庄躺在山脚。阿白微微喘息:“就是这里。”
杨梅寨内,各色人如蚁巢之蚂蚁,进进出出。阿白带着白老虎绕过寨门,石头堆的园子中种着不少罂粟,还有些不知名花草。一道道人为的障碍,将住宅和园子生硬隔开。
阿白义高人胆大,谭香此时也胆大包天。
个人就像跟大人捉迷藏似的,进入宅中。阿白抚摸虎头:“阿虎,你到刚才的山坡上等我。”
那老虎极懂人事,独自溜回。谭香跟着阿白躲避过一队巡逻的人,到一座绣楼底下。
阿白自言自语:“小孩们关在哪儿呢?”
此时,就听有人大声问:“小孩,哪来的?”
谭香被唬一跳,阿白微变脸色。
一个童声朗声回答:“爷,我是卖丝线的,夫人叫我来。”
声音清亮,像是含笑回答,不慌不忙。盘问的人走开了。
谭香眼睛忽然一亮。阿白听到不是自己,松口气。
他正要嘱咐谭香几句。谭香脸刷的涌上血色,圆润可爱如水果。
“石头!”谭香轻呼一声。
一个俊秀如画的布衣男孩儿,马上在柱子旁现出来。他像有点惊讶:“阿香!”
阿白看谭香和男孩拥抱在一起。男孩打量谭香,低声说:“你没事……我和爹急坏了……”
“你怎么来这里?”
“这话有的说了,我们出去了……我再告诉你……”石头道。
阿白并不觉得谭香难看,不过她哥哥长这么好看,也实在出乎意料。他抱着胳膊。
“这是大白。他救我出来的……又到这里来救别的孩子?”
“别的孩子?”石头眉毛一动。
“是啊。”谭香咬耳朵说了好久,石头并不开言,浮现微笑,不时瞧瞧山白。
阿白不耐烦,忍不住跨前一步:“幸会,我是山白。”
石头盯了他一眼。那眼神温和又狡黠,亲切又客套。
他把谭香拉到自己身后,笑道:“幸会。”
他才说完。楼上飘下来只金色的纸鸢,有个孩子咳嗽了一声。
石头,谭香,阿白三个面面相觑。不是他们在咳嗽。
还有另一个孩子在他们的近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