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说完,宝翔就跌跌撞撞梦游般进屋。
谭香……他不仅是被扯到一出蹩脚戏,而且他这些年,都因为这么一出蹩脚戏,被抹杀了。
宝翔急怒,到了屋里走路脚都矮了三寸。他不敢叫阿香,在床边蹲坐片刻,偷偷把视线转到她的腰上,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果真是谭香!
宝翔抹脖子的心都有了。可是他必须找到苏韧,帮谭香解药。他迅速脱下云缎罩袍,盖在谭香身躯上。他把她包裹起来。滚烫的身子在缎子里颤栗,宝翔也跟着颤栗。
她昏沉中已泪流满面,宝翔望望她,心被刀扎,鼻子发酸。
他抱着谭香出去,说:“把这些人送到锦衣卫牢关起来,除了我,别人都不许审。”
他自己赶着马车,到锦衣卫都督府。宝翔虽名义上监管锦衣卫,而且锦衣卫府内,如今就算北海帮分部。可北海龙王到底是谁,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唐王来锦衣卫视察,只坐正堂。而都督府越往里走,就越是机密,有资格进入的人,逐渐减少。
这座小院,是北海龙王重要据点,只有宝翔和几个兄弟,才知秘密出入口。
他到了院子,把谭香放在床上。叫北海帮少年使者小飞召集正在此地的六堂主快来。
老六,名叫冷松,他正式身份,是太医局御医,平日总以为锦衣卫开跌打损伤药而来往。
不一会儿,冷松背了药箱来。
宝翔把他领到屋子里,怕让冷六看到谭香的身体,只能自己从缎子里捉了谭香一只手给他。
冷松眼白一轮:“我是大夫。”
“哎,她中了□□。”宝翔搓手说。
冷松慢条斯理搭了搭脉,冷冷道:“找个男人。”
“一时找不到她男人,就没别的解药?”
冷松面无表情:“对配□□的人来说,解药只有男女。”
“这个连我也知道。老六哥,你可是太医,就没其他办法?”
“有。”冷松说:“把她泡冷水里,落下病根,少活几年。”
“那不行,我说老六,你在宫里好些日子,对□□研究就那么浅?”
冷松白他一眼:“万岁只想长生不老药。嫔妃全穿上女道士衣,为万岁祈福。我研究那何用?”
宝翔气呼呼道:“万岁这日子……”
冷松倒了凉水,扶起谭香灌她吃。大概怕她呛到,还把颗药丸碾碎了,塞她舌尖。
喂完了。他说:“万岁是国家老大,你是帮里老大。我看,你比万岁缺德!”
他说完,背着药箱出门。宝翔气滞,喊了其他几个堂主,让他们去吏部和鸳鸯胡同找苏韧。
正在那当口,苏韧找上门来了……
这时,紧闭的房门里,传出一声压抑娇吟,就像春水泻过白石滩头。
还有男人缠绵絮语,虽听不到说什么,嗓音温柔的就像春水上涟漪。
宝翔懂了,把小飞,雷风都喊来:“我们出去!”
小飞一笑,偷瞅他。雷风丈二金刚,还没摸到头脑:“老大……他们……那什么……”
宝翔把大家赶出院子关上门,还不放心,干脆再把他们赶出了那条巷子。
他蹲坐在巷门口:“什么都别问我,也不许进。”
他想了弥补之策,首先要抓住牛大兴,防止春宫图再向外流。
其次就是求苏韧给他点脸面,在阿香面前帮助他圆场。可苏韧才抽了他耳光,难道会帮他?苏韧虽一心向上爬,然而他并没有利用自己。自己怎么好意思,利用苏韧来遮掩丑行?
他吩咐雷风抓捕牛大兴,查抄牛家,雷风马上去办了。
小飞靠着他坐下:“老大,你认识那对男女?”
“嗯,我小时候在杭州和他们处过几个月。”
“定是段有趣的故事吧……我想听。”小飞道。
宝翔唇动动,一笑:“下次吧。”
那时,岁月青葱,十里红荷。石头浅笑,阿香憨笑,他自己大笑,要不是那人出现……
他们还可以笑好多年。宝翔仰头看星,他不再尴尬。是他错,他就担。
不知过了多久,那端扣门。宝翔惊弓之鸟似蹦起来,对小飞道:“我进去,你看着门啊。”
他进入小巷。对面的苏韧,衣衫整齐,玉面染着腓色,像桃花映雪,有点倦意。
宝翔心里一根刺。他低了头。不是怕见苏,而是不想见。
苏韧也不说话。两人在小巷里傻站,有狭路相逢之感。
宝翔到底性子比苏韧急,先开口:“……她好点了吧?”
“她睡着了。孩子还在集市王家那里。我想去接他们,但我要带走阿香,你替我找辆马车。”
“我派人去接孩子们吧,你们暂且别走。”宝翔恳求。
苏韧眸子中像有碎冰闪烁,唇角一勾:“让你帮,我不放心。况且这是锦衣卫府,我们为何留在这里?”
“是……”宝翔点头:“我们朝秘密出口走。”
苏韧抱着谭香,宝翔赶着马车,先到集市接了孩子,王老夫妇一直吊着心。
苏韧只说是在锦衣卫表兄回京帮助,化险为夷。苏甜苏蜜哭了前半夜,正睡得沉。
宝翔在车夫位上一声不吭。苏韧把两个相貌和他酷似的小孩儿,抱上了马车。
鸳鸯胡同,因锦衣卫已告诉谢老大人找到了,所以牛家院子,就剩下锦衣卫便衣在内守候。宝翔摇头,让他们不要出声。
苏韧安顿好一家出来。宝翔正坐在井旁,望着扁豆花,牵牛花。
宝翔压低了声音,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他还说:“牛大兴,我一定抓着,随你们处置。”
苏韧半晌沉默,才笑了笑:“你神气,你威风,要杀便杀,要抓便抓。此刻我想请大王你出去,恐怕也不能。”
宝翔皱眉:“怎么不能,我马上就出去。不过……苏韧,你看对阿香……能不能……我也知道我很下流,但我不是存心的。她要是知道我……肯定难过。还有,春宫图我定能截住,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春宫的事……你说呢?”
苏韧不睬。屋里有人惊恐道:“相公?相公?”
“我在!香儿,我就来。”苏韧径直往屋里去,留下宝翔,像个孩子抱着头。
良久,他听不清谭香和苏韧说了什么话。忽然,谭香高声问:“大白他人呢?”
宝翔奔到门口,又往后退。苏韧道:“他就在院子里。”
片刻安静。然后,谭香清脆的嗓音,带着丝哭腔,响亮喊道:“大白,你咋不进来?”
她才从折腾里醒来。几乎是使出全身的力气叫他。宝翔方寸顿时乱了。他怕。
谭香又喊:“大白……哥……你进来啊,让我看看你。哥……你在哪?”她好像哭了。
宝翔不顾一切冲了进去。谭香脸上不再潮红,大眼睛水汪汪瞧着他。苏韧扫了宝翔一眼。
“阿香……我,我……”银白袍子下摆,被他方才揉得皱巴巴的。他驼着背,吞吞吐吐。
当他们真正的重逢,他就是这幅德行。
谭香呼吸急促,她向床前探出身子,含泪而笑:“啊……这就是你吗?你一点都不胖啦,我快认不出你了。阿墨,哥是不是很神气很漂亮?一看就是除暴安良的好官。哥,你从前救过我,这次又救了我。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过来,让我好好看看。”
宝翔莫名其妙,瞧瞧苏韧。苏韧脸上,云淡风清。
他只能说:“是巧合,我……我没有想到那么快能再见你。”
谭香擦了把眼泪,拳头打了他肩膀下:“我也没想着。哥,你过得还好吧?让我白白替你烧了好多纸钱呢。咱们的帮派办得怎么样了,你娶媳妇了吗?”
宝翔点头,说:“叔叔让我娶了一个,比我大几岁。帮派嘛,我还在发展中。”
谭香笑:“太好了,让嫂子到我家来玩吧。帮派慢慢做,一定可以做最大,哥,好心有好报,你心地好,自然菩萨保佑……”
宝翔不敢看苏韧的脸,也不敢正对谭香,他的眼眶湿了。
谭香还不知道他就是唐王,他想她还是知道的好,他要说。
春宫,对男人固然是诱惑。名位,却是诱惑中的诱惑。
他和苏韧如今就在这网中,难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