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谭香杏眼里漾着秋波,叹了口气:“阿墨,你到哪里,我都会跟着。我不想去帝京。可是你要去,我就去。”
苏韧平生听谭香大哭大笑,大声骂人,唯有听她叹息,稀罕。
他不禁手心出汗,问:“为何不想去呢?”
谭香脸红成了玫瑰:“我生在乡下,我永生是个乡下人,我偏就喜欢我这点。帝京城里的人多,心眼也多,我装不来假。还有……”她垂头嘀咕:“帝京城瘦女人多,聪明女人多。我怕……,阿墨,人家背地都说,你□□比我强。前几天到了期限你不回来,我怕死了。怕你从此走了……不要我和孩子们了。”
“你胡说什么?与其听那些人,还不如全听我的呢。”苏韧收了笑脸。
他摩挲她头顶,捏着她手指。她手指上有茧,有伤疤。她心粗,当初学木工不知弄伤了几次。苏韧十三岁,谭老头就不想让他念私塾,叫他跟着他学手艺,以便将来养家糊口。
谭老头给苏韧做了件新短衫,颜色耐脏,且方便做活。那天,苏韧在屋子里握着毛笔发呆,没写一个字来,小谭香坐在边上看。
谭老头在外催促苏韧换上新衣。苏韧笑了笑,答应着。可他刚解开扣子,谭香忽将短衫抢走了,她跑到外面,把新衣一把丢在火里,苏韧和谭老头,全都吓了一跳。
谭香对老爹大喊:“换,换,换个大头鬼!爹,你让哥哥念书,我学你的手艺。不然,我死给你看!”
谭香才十九岁,已给他生过三个孩子。生大孩子的时候,他还在私塾里读书。谭香因为有孕,比往常肚饿嘴馋,她每天偷偷吃点东西。有一次,苏韧回家早,发现她偷吃的不过是一小包白糖。她舔几下糖,就心满意足,哼着小曲坐回床上,继续做玩偶。
她性子直,做生意少花招,不会拐弯抹角,从没骗过人,常被人骗。
现今流行苏州无锡式样的木娃娃,那些娃娃都是一团喜气。可谭香就是死守心思,不肯学时兴。她辛苦做出来的娃娃,常常没有人要,堆在家里箩筐里蒙灰。
有穷人家的孩童,没事就到谭香小店里去玩,光看不买。可谭香从不赶他们,若看出那些孩子真心喜欢她做的,她就会爽快送给他们。
苏韧想到这里,一阵辛酸,他吻吻她唇:“阿香,我发过誓,对你和孩子好。我们到帝京去,我一定能养活你们。我不但要养活你们,还要养好你们。总有一天,我会给苏甜置办整屋子的嫁妆,让苏密跟随最好的先生学习,让你在家里吃喝玩乐,你想做什么样的偶人,就做什么样的偶人……”
“阿墨……阿墨。”
苏韧笑靥贴着她腮帮,用只有她听见声音说:“阿香,好妹妹,我的香榧子。混迹在帝京,在那里,我什么都可以出卖,只有一样我不卖,就是我这个人,因为那是属于香儿的。”
谭香“嗯”了一声,苏韧温柔地在她耳鬓昵称她道:“香儿,香榧子……”
屋内孩子突哭起来,苏韧连忙放下谭香。
他们推开门,苏甜苏密正扭在床上打架。苏密打不过,吃痛下,哇哇嚎哭。
谭香把苏密挟在手臂下丢给苏韧,她拉住苏甜挥舞的小拳头。
苏韧抱着儿子哄,飞快给女儿递个眼色,苏甜怯生生地说:“娘,别打我。”
“那你还打弟弟呢……”谭香说着把苏甜赶到床沿,她从枕头下抽出一把菜刀。
苏韧愕然,苏甜笑嘻嘻的:“娘每晚都睡在刀上。”
谭香把菜刀藏到高处,说:“你不在家,我带着刀睡,安心。”
苏密趁着父亲抱他上床,给苏甜一记冷拳,苏甜骂:“你耍赖。”
苏韧夫妇好不容易才分开儿女。
一大人押着一个孩子,靠在床两边。谭香说:“马上睡觉,我只数十下。”
苏韧抱着苏密,轻抚儿子背脊,他滑下身,把谭香鞋内玉牌攥到手心。
儿女们又入睡了,苏韧小心翼翼转身,谭香贴着枕头,张大眼看着他。
苏韧握住她手,久久才合眼。
六月来临,他们启程北上。苏韧家当,在火里损失了大半。他存放在和尚处有个小箱子,多是文具,谭香对其中一小袋石头好奇,苏韧说:“雨花石。”
自从来到六合县,苏韧就常去水边搜集雨花石。他并非赏玩,每收到一块,就放入袋中。
在大孩子的坟墓前,苏韧把谭香新作的一对拇指玩偶埋在土下。
他对孩子说:以后爹爹会把你接走。这几年,你就要孤单了……只有木偶代替我们陪你。
谭香给了苏韧一把小小桃木梳子。她手里也有一把。两把小梳子合起来,是个满月。
“前几天你说要走,我就到大孩子坟边弄了块小木头,做了这两把梳子,总能留个念想。”
苏韧眼里有了泪。谭香大步朝前走去,苏韧回了好多次头。杨桃树枝叶随风而动,就像告别。
一直到开往瓜州的夜航船上,苏韧眼前,还浮现出杨桃树来。
航船客不满,可还是拥挤。数名温州小贩围成圈,说着类似扶桑国的语言。
一个脚夫和一个农舍老爹为了争小片空地方,吵了半天。
上了年纪的盲女拿着把胡琴,在船头唱:“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对夫妇同罗帐,又有多少在外头?”
谭香抱着孩子们打着鼾。苏韧要照顾妻子,还要看管家当,时睡时醒。
船到瓜州时,朝阳正升起。谭香不学其他女人在船沿弄水洗漱,干脆用手搓下惺忪睡脸完事。
她打个哈欠,问:“阿墨,看什么呢?”
苏韧看到,两岸山丘皱褶,好似由天公巧手拈成。
山间点缀花朵,青红竞艳,令人目不暇接。金色晨光中,白羽鸟掠过碧波。
苏韧仰头,谭香踮脚。他们面前,一行白鹭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