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地界,每到梅子黄时,不止有淫雨霏霏,人也易浑浑噩噩。
县太爷晚饭时小酌了几杯消愁,此时坐堂,不免提不起精神来。
堂下颇有节奏“啪啪”打板子声,耳边一只飞蚊转悠之“嗡嗡”声,更让他想瞌睡。
县太爷才梦见新买来婢女的红酥手,板子声忽断了。蚊子凑趣地停在乌纱帽翅上。
他蓦然醒转,担肩坐正。众衙役俱朝他偷觑。太爷恼羞成怒,拍了下惊堂木:“奸夫死了?”
一衙役将堂下人翻过来,道:“回老爷,这小子没死,他居然睡着了!”
县太爷俯身瞧清犯人的脸面,他不禁抽了口冷气。犯人烂醉如泥,全不知皮开肉绽的痛苦。
“饭桶!混账!审了他半天,尔等就没问出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回老爷,自打这小子在顾娘子床上被捉奸那刻起,就没开口说过一个字儿。小的们真不知道他叫什么,从哪儿来。他到店里打尖,一来二去就和顾娘子勾搭上了。他送顾娘子一根金簪,几段尺头,并未自报家门。顾娘子爱他青春年少,人物丰标。俩个便上船成好事咧……”
众衙役从嘿嘿暗笑,放肆到满堂哄笑。县太爷倒也明白猢狲们贼笑什么。原来那顾掌柜已耄耋之年,续弦之妻倒是个风韵未已的半老徐娘。此妇人非但红杏出墙,且杏花枝头的春意,早闹满大半个六合县城。连县太爷那不争气的衙内,前两年都当过顾家的入幕之宾。眼下的人之所以成奸夫被捉,只因他乃外来客,惹恼了那几个素日里与顾娘子有首尾的地痞罢了……
县太爷想到衙内,不禁念及三个月前一桩令他痛心疾首的祸事,顿时怒不可遏。
他又拍下惊堂木:“这些奸夫□□……真正是没一个好东西!先把他收监,改日再问。”
师爷翻着簿册摇头说:“启禀大人,我县牢狱三日前便已满了。”
“满了……,满了?”
师爷谄笑,附耳道:“老爷,那是因小蔡阁老清查本州儒生的那个案子……。抓人实在太多,州里关押不下了,才分给附近几个县。那蔡阁老……”
一听“蔡阁老”三个字,县太爷几分薄醉顿时消了。
他清了清嗓子,对空拱手道:“好。蔡阁老洞察秋毫,为国除害,乃当代贤相。本县理应为州衙,为国家,为阁老分忧。牢既满了,就把此人与别人挤在一起便是。这种不肖子弟譬如草芥。多一个,少一个,有甚要紧?”
他说完,目光又在犯人俊脸上逗留了片刻。无名的犯人微有鼾声,唇角挂着抹恬不知耻的笑容。
县令气冲冲地想:光凭这张脸皮,这种笑法,就知这小子非奸即盗。怪不得那婆娘春心荡漾,杏花乱坠。都是这些年轻后生害的……!如今的少年男女,个个不安份。长得越漂亮的,就越是坏。越看着老实的,就越是阴险。瞧瞧,自个儿当了十多年县令,头一回遇到县狱都人满为患的奇事。
县太爷举头,“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红得要冒出火来。
他低头抚髯,有一点老年人的伤感。
哎,总之是人心不古,自己死不逢时。
所以才会眼看着这些后生们搅得世风日下,天下不宁!